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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诗陶的痕迹还不能就此消灭。
她看手表已经将近十点,便跳起来换了衣服,匆匆出去。
她是去找史循。自从自杀不成,史循便换过寓处,住一个较好的房间,隐遁似的比从前更少出来,可是悲观怀疑的彩却一天一天地褪落了,他自说现在是他思想上的空白时期;他每天在自己的房内坐着,躺着,踱着,不做什么事,也不想什么事。似乎只有一个单纯的生活意志在那里支使他睡觉,起来,吃,喝。而这单纯的生活意志又不能说是从他自己心里发出来,而是章秋柳的热烈的生活
的反映;但这有累积
,
见其浓厚,所以最近几天来,史循从前的豪兴大有复活的气势。此时他正找出搁置已久的保安剃刀来刮胡子,恰好章秋柳来了。
微微地笑着,章秋柳就坐在史循对面,看他的捷的剃胡子手法。一枚法国名厂的刮胡子用的香皂,直立在桌子角,像是个警戒的步哨。章秋柳以艺术家鉴赏自己的得意杰作的态度审视着史循的新刮光的面孔。这原是一张不很平凡的脸,虽然瘦削了些,却充
着英俊的气概,尤其是那有一点微凹的嘴角,很能引起女子的幻想。这两道柔媚的曲线,和上面的颇带锋棱的眼睛成了个对比,便使得史循的面孔有一种说不出的可
。
章秋柳悠悠然睇视这新发见,竟忘记了说话。
“旧的丰姿,也还有若干存在呢!”史循持着剃刀,对了镜子,歌
似的说。
章秋柳吃吃地笑起来;她微昂了头,向窗外望了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但是旧的豪情能否完全复活,那可不知道了。”史循加了一句,
边
出一个苦笑,慢慢地把剃刀揩干净,收进盒子里。
“怎么你总是恋恋于旧的这个那个?”章秋柳开始说。
“过去的早已死了,早已应该死了。旧的史循,早已自杀在医院里;这眼前的,是一个新生出来的史循,和过去没有一点关连。只有这样,史循,你才能充分地领受生活的乐趣。”
“你的话何尝不是。但我这身体无论如何总还是旧有的那一个;这里就留着过去生活斗争中大大小小的创痕。”史循用手指着自己的左肋下,说明这里依旧时时作痛,但似乎立即到又是说到颓丧里去了,他勉强笑了一声,跑到
边拿出一瓶酒来,很高兴地喊道:“有白兰地呢!喝一杯罢。”章秋柳笑着点头,站起来帮助开瓶
。虽然刚才史循的话抉示了一个不可否认的真实,会使她心里一跳,此时便也完全消散。他们把瓶
挖去,就拿过茶杯来
地倒了两杯。
史循呷了一大口,咂着舌头,说:“已经差不多有半年没喝白兰地;还记得去年最后一次的痛饮,是在九江的旧英租界。一瓶三星白兰地也卖到二元二,印花税要二元五六,中央票作四折用…”
“又讲到旧事了!”章秋柳打断了他的话头“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么?”史循拿起杯子来又喝了一口,淡淡地笑着回答:“不忘记是自然,要忘记反须时时留意;心里惦念着:‘忘记罢!忘记罢!’自然口头是‘忘记’了,但心里却是加倍的‘不忘记!’”章秋柳瞅了史循一眼,低下头去把嘴搁在杯缘;杯里的酒平面就萎缩似的低落了一些。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说:“我们不谈忘记不忘记了。后天你得起早,我们到吴淞pic-nic去。”
“单是我们两个么?”
“还有些别人。我都已约好了,你不用管;他们也不知道有你。”
“目的是消遣?”史循又问,喝了三口酒。
“不是。要大家来认认这新生的史循。”回答是纵声的大笑,然而随即像切断似的收住了笑声,史循把他的长头发往后一掀,冷冷地说:“但新生的史循能不能长成,却还是一个疑问!”章秋柳眼皮一跳。这冷冷的音调,语气,甚至于涵义,都唤起了旧史循的印象。过去的并不肯完全过去。
“过去”的黑影子的尾巴,无论如何要投在“现在”的本身上,占一个地位。眼前这新生的史循,虽然颇似不同了,但是全身每个细胞里都留着“过去”的
,正如他颏下的胡子,现在固已剃得
光,然而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无穷尽的胡
,却是永远不能剃去,无论怎样的快刀也没法剃去的。于是像一个艺术家忽然发见了自己的杰作竟有老大的
病,章秋柳怏怏地凝视着史循的渐泛红
的面孔,颇有几分幻灭的悲哀了。在史循方面,完全不分有这些
念。他微笑地一口一口地连喝着白兰地。仿佛受了暗示,章秋柳也不知不觉举起杯子来连喝了几口。
“他们也是后天去么?”史循忽然出奇地问,又倒了第二杯酒。
章秋柳不很懂得似的看定了史循的面孔。但史循却已接着说:“虽然picnic是后天举行,但我们何妨今天就去。我记得炮台湾有一个旅馆,大概是海滨旅馆罢,很不错。我们就去住在那里,过了后天再回来。我以为应该尽兴地乐一下,那才算是不虚负了新生的史循…哦,怎么你不放量喝酒?”像回声一般,章秋柳立即衔着杯子边喝了一口;史循的提议很使她鼓舞了,她兴冲冲地站了起来,但忽而一件事兜上她的心,她又软软地坐下,低着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