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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厉言菁自言自语地说。
“反正,”连茵芸把话题扯开了“我和她了一辈子的朋友,可以说是莫逆之
了。我试过多少次,无论是用话套她,她高兴的时候认真问她,推心置腹的时候把话题绕上去…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她都没对我讲过。”厉言菁兴味浓郁,不肯甘休,又问道:“那你说,会是什么人约了她去?人们还说,去了是过夜的,有时候还不是一夜。”
“那倒不假。”连茵芸以肯定的语气说“她虽然没讲是什么人,但她离开华都大楼多久,我还是知道的。”厉言菁不甘心地叹了口气:“连你都讲不清,看样子,这事儿要成为千古之谜了。”
“呵呵,”连茵芸淡然一笑“我们这民族漫长的历史上,千古谜团还少了吗。”
“可我总觉得…哎呀,不说这个了吧。连阿婆,你说到她患了恶肿瘤,要动手术,后来呢,后来骆秀音的手术成功吗?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促使她在文革当中发疯而自杀?”
“手术…”连阿婆显然也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她喃喃地说“所幸她是个名演员,所幸她曾受到过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手术是当时的名大夫亲自
刀做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只是、只是女人的命,终究苦啊、终究是劈脑手术啊…”
“连阿婆,你慢慢地说。”厉言菁一抬头的当儿,看见两颗清泪沁出了连阿婆的眼眶,她心中一惊,不安地叮嘱道“手术之后,她怎么了?”经历了一段令人揪心的病休,连茵芸去看她,她双眼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眼珠儿一动也不动,竟然不认识她。连茵芸真怕她会变成白痴、变成傻瓜、变成植物人。不过她不敢说,谁也不敢说。可骆秀音是顽强的,她不但经历了劈脑手术,不但活了过来,还恢复了正常人的思维。她呆痴痴的眼珠转动了,她的手也能抬起来上下了,她张了张嘴能含糊而又低微地说出声音来了。她一天比一天焕然一新地恢复了健康,恢复了往的风韵美姿。最令她喜悦的,是她又可以上银幕了,连茵芸去探望她的时候,她用发颤的嗓音说,厂领导明确地告诉她,一部大片等待着她去出任主角。她还把连茵芸拉近身边,悄悄地在连茵芸的耳畔说,让她担任主角,是有人为她说了话。
哦,她当时那种喜悦、那种欣、那种
动,真是用语言难以形容。她的
脯在波动起伏,她的脸蛋儿泛着光泽,她的嗓音发亮发脆,总之使人觉得她的整个身躯都处于亢奋之中。
可她没能如愿,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刮进了病房,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狂怎么会把她这么一个名演员遗忘。
她的病房被造反的红卫兵包围了,极尽丑化之能事的大字报、漫画、对联和反革命文艺黑线干将骆秀音的大幅标语,把整个病房贴得只剩一个进出的门。
骆秀音吓得大睁着双眼一夜没睡。
紧接着而来的,更让她胆颤心惊。一帮穿着绿军装,扎铜头宽皮带,套着红袖章的红卫兵闯进屋来,站
了病房。他们挥舞着拳头先喊口号:“打倒反动文人的老婆骆秀音!”
“打倒烂子婊骆秀音!”
“打倒黑妖婆骆秀音!”
…
什么难听他们喊什么,什么刺耳他们骂什么,骆秀音被勒令滚出病房,骆秀音被拖回厂里关进了牛棚。吃食堂伙食、睡地铺她能忍受,诬说她解放前陪影业公司老板睡觉、嫁给反动文人里通外国分子她也能忍受,她试过想和审讯她的人讲道理,但是只要她一开口,就会遭来一个狠狠的耳光,打得她牙齿松动,血不断。后来她终于学聪明了,他们说什么,她就承认什么,她以为这样子就可以避开对方的毒打,但审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躲过那些人连摸带捏身子的辱打。
直到她被折磨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如果她也像其他名演员们一样始终被关在牛棚里,也许就不会有她后来的冤死。
回到牛棚里,她醒了,她不吃、不喝、不睡、不说一句话。人们纷纷传说她被疯了,变傻了,成了呆子、白痴。
消息在上海滩也传开了。同样天天在经受陪斗的连茵芸听到这些传言,暗自在为她担心。
她却被出乎意料地送回了家。
有人说造反派怕她死在牛棚里,将来无法代;有人说这是造反派接到了密令,放了她一码。也是这一放,小道消息盛传的上海滩又不胫而走地传播着她和某个神秘人物的秘闻。那年头的小道消息啊,民间都有代号。比如说到张
桥,人家称狗头军师,说到江青,人家就简称“三点水”无论什么专案,只要说是“三点水”过问的,那就等于永无出头之
的铁案,上海话叫作“死蟹一只”
“连阿婆,你、你怎么啦?”厉言菁正垂头听得津津有味,发现连阿婆久久没有往下说,抬起头来一看,连茵芸大张着嘴,直着
气,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抚在
前,脸
一片苍白。厉言菁吓坏了,她赶紧起身,扶着连茵芸问:“哪里不舒服?”连阿婆费劲地转过脸来瞅了她一眼,嘴张了张说:“没、没啥,你从我衣兜里掏…掏出救心丸来,我含两颗就、就能缓过来的…”厉言菁连忙在连阿婆的衬衣兜里掏出小小的救心丸瓶子,倒出两颗药,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麝香,连忙把两小颗药放进连阿婆的嘴里。
含着药,连阿婆微合上眼睑,靠在轮椅上。站在一旁的厉言菁紧张地望着她,观察着她脸上的变化。有风吹来,那拂来的风里,带着一阵阵燥热。厉言菁看着连阿婆的脸渐渐起了
红,眼皮眨动了几下,又张开来,忙说:“连阿婆,你好点了吗?”连阿婆微点了点头。
“这里热,我们下楼去吧。”
“好、好的。”厉言菁推着轮椅,走进了楼道说:“连阿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连阿婆的手抬了一下,说话的声气又缓过来了“这对我是常事,一动,一累,我就要犯病。随身带着药,防的就是这个。”轮椅推到电梯门前,厉言菁一边按电钮、一边说:“连阿婆,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再来听你讲。要不,悬着颗心,牵肠挂肚的。”
“好啊,你随时都可以来。你来,多多地来。”说话间,电梯上到了顶层,门一开,厉言菁刚把轮椅推进去,冷大姐就关着电梯门说:“你不是要找607的姜子道嘛,他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回来的,不在607,你就去804找,准在。”
“好、那好,”厉言菁答应着,连声道好“我送连阿婆回房间就去。”电梯在下降,冷大姐又说起了华都大楼的新闻:“你们还没听说吧,抓回来的512冯小末,招供说,她杀死丈夫曹宏炎,是事出有因。不仅仅只是大家认为的女儿晶晶的死,还因为曹宏炎有外遇。”
“这话你给我讲过了。”厉言菁提醒她“冷大姐。”
“是的,我也听你讲过。”连阿婆证实。
“讲过了吗?还有呢!”冷大姐接着说“冯小末又揭发,曹宏炎勾结单位上的头头,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