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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诸子百家,后生只是略知皮。闻听鬼谷神生深不可测,曾在楚国天门山
中授徒。他的弟子似乎都很神秘。入世者,后生只听说了庞涓孙膑。对孙膑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论。然则魏国上将军庞涓,似乎多有不敢称道处。鬼谷子究竟治何学问,后生更是一无所知,尚请前辈指教。”老人慨然叹道:“说到鬼谷子,那真是大海汪洋,难以尽述。即以门人学生论,也是人各一学,且互不相识,期间难免鱼龙混杂矣。”
“人各一学?”孝公惊讶得看着老人“世间有这等渊博奇人?”老人点头微笑“孔夫子虽说首倡因材施教,可他的学生几乎都是一个味道。鬼谷子不同。他的学生每人都是一家之华,世人所知的庞涓孙膑是兵家,还有即将出山的苏秦张仪是纵横家,更有法家、
家、道家许多学生尚为世人所不知。这些学生,都是鬼谷子踏遍天下寻觅的天赋之才,甚至有小小孩童就被先生带进山的。所治何学?完全是先生
据其
情、志趣、意志、天赋确定的,且都是单独或同门传授,非同门学问者从不相通。鬼谷子究竟有多少弟子,大约永远没有人知晓。”
“如此说来,鬼谷子竟是没有自己的学问了?”
“非也,非也。”老人大笑摇头“天下确无鬼学一门,然则鬼谷子却改制了每一门学问。鬼谷子门徒的法家,迥然不同于李悝、慎到、申不害,兵家亦迥然不同于孙武、吴起。何以如此?皆因了鬼谷子向每个学生渗透了一种求实求变、特立独行的创新神。每治一学,必出新果。此点将在最为特异的法家、纵横家中得以光大。这大约就是鬼谷子学问了。”
“鬼谷神生,天下第一高人也!”孝公不悠然神往。
老人捋着白须悠悠道:“老夫所知,皆因与鬼门渊源极深,可又算不得鬼谷子门人。皆因老夫天疏淡,对入世之学无法修至极致,只有追随先生奔波事务。若是专
治学,岂能知晓无关之事?”孝公默然沉思,有顷道:“敢问前辈,对方才刺客何以不解到官府治罪,以求
绝后患?却反而将他放走了?”
“人间万事,官府能管几多?老夫云游四海,动辄告官,多有不便。方才刺客并非劫财盗物,而是意在此书,且又未遂,告官何用啊?”
“前辈虑事旷达,后生受益匪浅。今本当请教前辈一件大事,奈何夜
将尽,来
待后生郑重拜访请教,万望前辈休要推
。”老人既不问何事,也不加推辞,只点头笑道:“有缘之人,终当相聚呵。”这时,大门外清晰的传来“咔嚓咔嚓”的踏雪之声。白衣少女玄奇笑道:“大父大父,又有客人来了。”孝公凝神细听,笑道:“小妹,这是我的朋友。前辈,后生告辞。”走到院中,却见天
微微发白,大雪却依旧纷纷扬扬。
玄奇在身后笑道:“哎,别急,还有剑呢。”抱着长剑跑到院中递给孝公,灿烂的一笑“还算剑士呢,起身忘剑。”孝公报之一笑“看来没有剑士戒心呵,不够格。”三人在大雪中朗大笑。孝公拱手道:“请勿出门,我自来自去。”拉开院门又回身关好,便听踏雪之声渐渐远去。
玄奇笑问:“大父,这就是人说的不速之客么?”老人沉道:“我在安邑遇到一个奇才,今
又遇到一个。半年两遇,非同寻常啊。看来这秦国要有事了。”玄奇笑道:“我看呵,大父也要有事了。”一边顽皮的比划着客人的样子,板着脸道:“来
郑重拜访相求,万望前辈莫要推
。”老人被逗的大笑起来。
秦孝公回到国府,天已经在茫茫大雪中透出一丝青
的亮来。他来到书房,换上轻软宽大的羊皮长袍,坐到木炭火盆前,细想夜来所遇,竟是久久不能平静。那位颇有仙风道骨的老人,竟使他蓦然想到了垂钓渭水的姜尚、为人牧羊的百里奚。老人学问渊深,话语间寓意高远,又与高不可攀的鬼谷子有极深渊源,当是一个隐士高人无疑。就连老人的那个孙女也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
受。少女算不得一个丽人,她没有柔媚,没有娇态,一身布衣一头长发,甚至连对人施礼都是士子式的。但她身上那种明朗那种聪慧那种本
那种纯真,以及那种英风之中时不时透出的一种妩媚,却是任何丽人都无法企及的。尤其是她那空谷鸟鸣般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直是给人一种莫大的享受。孝公知道,她说得是寻常女子说不来的“雅言”多少游学士子和官府吏员终生都难以讲好。所谓雅言,是与各国各地的方言土语相对的官话。西周定都镐京,便确定以镐京王畿语音为准的官话为“雅言”这种雅言,对山野民众是无法推行的,主要在官府、商旅、都城国人、士人阶层使用,尤其是书面文字必须使用雅言。孔子的学生们曾经不无骄傲的说,孔夫子诵读《诗》《书》,执行典礼,都使用纯正的雅言,而不用鲁国土语。战国的荀子将雅言看得更重,主张“夷俗
音,不得
雅”而且认为说雅言还是说夷俗
音,是有关士人荣辱的大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就是说,越国人讲越国话,楚国人讲楚国话,但天下的君子都应当讲雅言。虽则如此,但由于种种原因,官吏商人士子国人事实上很难做到人皆雅言,更不用说那些很少外出
往,更不求学做官的女人了。一个少女有一口纯正
利的雅言,至少可以看出她出生在世代书香之家,且这个少女本人还要有周游和求学的阅历。孝公想到小妹荧玉至今还讲不好雅言,不
对这个少女由衷的欣赏,还隐隐
到了她身上的一种神秘气息,如同她的名字“玄奇”一样扑朔
离。
“大哥,想心事耶,痴呆呆的?”一个红衣少女跑着跳着进了书房。
“荧玉呵,吓我一跳?”忽然之间,孝公到脸上一阵发热,却故意板起脸道:“起这么早做甚?也不去好好读书。”荧玉咯咯笑道:“谁让我每天早起的?还要练剑?还不是你?”说着蹲到孝公身边把着他胳膊“大哥,这次去安邑、洛
、
山,我可长见识了。要不要听听?”
“小妹,你说给一个少姑送件礼品,何物最为相宜?”孝公突然问,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脸竟不由自主的涨红起来。
“吔!”荧玉惊喜的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出西方吔!大哥快说,是那里的少姑?
里的?大臣的?哪一家?谁呀?何时大婚?”孝公板着脸“乡姑。你就说,何物最相宜?”荧玉做个鬼脸笑道:“哪个乡姑如此身价?吔,我想想。你得告我,她的喜好
情啊,少姑与少姑不一样也。女人都不一样的。”
“你说的这一串,我如何知晓?”孝公还是板着脸。
“吔,我的大哥。如何见了女人忒得笨煞?一无所知,送个甚礼?礼有定制,诸侯可以娶九女。大哥是准备拿她做夫人呢?还是媵妾?”
“啪!”孝公一拍书案“胡扯个甚!”又觉得不忍,低声道:“我就是赞赏这个少姑,想给她留个念物,可不知何物为佳?”荧玉知道大哥刚毅木讷的脾,极少与人谈笑,更是不谈女人。母后几次问他对大婚的打算,他都默然不答。今
能说到一个少姑,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她后悔自己大喜之余叨叨过甚引得大哥生气,以后再对她不提这种事,岂非大坏?母后本来就让她多和大哥开开心的。目下见大哥诚恳坦率,荧玉很是
动。她跪坐在大哥身旁,低声体贴的说:“大哥耶,我想这个少姑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荧玉想,女子非同寻常,一定坚贞聪慧,对念物本身并无甚一定嗜好。要紧处是,她一定看重男子是否真诚,是否值得她思念?若值得思念,你就是送她一片树叶,一枝茅草,她也会永远珍藏,不惜用
命去保护。否则,就是一座金山,她也会视若粪土的吔。”孝公听得认真,拍案慨然道:“小妹,你说得真好,大哥茅
顿开。”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不管她对我如何,我都会永远想着她的。”刹那之间,荧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是半
无言。国中官员们都说,大哥坚刚严毅厚重稳健,可在荧玉和母后看来,大哥更多的是倔强执拗的牛脾气,想定了的事天塌下来也要做,有时还
烈得让人胆颤心惊。譬如上次立国
碑自断两
手指,母后不知
了多少眼泪,气得在背后骂他“犟牛”可又不能说他做错了,还得支持他抚
他。象他这样的心
,今
能认真说出永远想念一个少姑的话,可见决然是深深的
上了这个女子,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荧玉
到奇怪,就这么一段时
,大哥又没有出城,在哪里遇到了这个神秘的少姑?她思忖半
,觉得应当告诉母后,问问黑伯才能知晓。但是不管怎样,荧玉还是非常兴奋的。她从安邑的
醉奢华和洛
的颓废沉沦,更
到了大哥的清苦。几个月来,她在弥漫中原的卑秦气氛中几乎窒息,深深
受到了秦国蒙受的灾难和
辱,多少次躲在被中涕泪
。回来后,她对大哥严峻的黑脸便开始有了新的
受,对他拒绝大婚专注国事,也有了一种深切的理解。她似乎清晰的看见了大哥的内心在
血,再看到沉沉血红的国
碑时,也第一次
到了心惊
跳。如今,大哥心中有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少女,大哥
霾笼罩的心田就有了一缕
光,一片温馨。这种
光和温馨,是她这个小妹和母后所永远无法给予的。荧玉内心
那个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少女,
她接过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想着想着,荧玉的泪水不由涌
了眼眶。
“小妹,如何哭了?是大哥不好,惹小妹生气了。”孝公揽着荧玉,笑着哄她。
“大哥!”荧玉扑到孝公肩上,边哭边笑道:“小妹高兴,为你。”孝公哈哈大笑:“我倒是为你着急哪,嫁不出去,让你哭个够。”荧玉咯咯笑道:“就嫁不出去!你大婚我再嫁,看你磨蹭到几时?”兄妹两人同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