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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住的那几个小帮西商,本还要住两天,因昨晚生了闲气,俱恨店东,不曾进房赔话。内中有几个久跑江湖的老客,出事时没有在场,后听去的人回来直生气,说店伙倚多为胜,反为孤客打了个落花水,店东如何拉脸赔小心等等情形,觉出蹊跷,暗中筹商了一夜,天刚才亮,便把首要人等唤集一处,致了警告,说:“近年甘省黄河口岸几个有名的大帮,倒没见怎出事。那三二十人的小帮,时常听说出事。地点都离此不远,上下游三数百里以内,偏又找查不到一点痕迹,官府一味装聋作哑。我们以前客货来往是聚散为整,合成大帮,请个著名镖师,连走多趟,风平
静。这次因为货已发完,各自发财还家。以前所听种种俱出风闻,没人见过真的苦主。两帮本大利厚的,仍由原来镖师护送,批了回货,各自上路。我们一则捎货不多,不愿多摊花费;二则在外
久,归心忒急,不愿随着他们
绕远道。好在行李不多,有两位捎点不值钱的次货,连点盘费,带做幌子。有的竟只是人和行李,住店是先后脚,到后才行聚会,不是有名镇店决不落脚,走时也先后脚,各会各账,途中仍装不识,连串同行,都不
谈,暗把几个久跑江湖、手底明白的同人挡前断后,准备仗着随机应变,指东说西,走到下游,忽然选一大口岸,在光天化
、人多热闹之际渡过河去。照理这样行住,小桩客我们不怕,大队强盗又看不中我们。过了这平
谣传的几个险恶路口,渡了黄河,便可平安吉庆,各自分途,办货的办货,回家的回家。这主意不是打得不好,无奈昨
本店东伙行事均非真正生意人的本分,这还可说黄河上游风俗强暴,店客人品不齐,非此不可,无足为奇。
但那姓马客人一个孤身,不问他有多大道理,竟敢撒野伤众,反客欺主,全店那多的人,居然会低头怕他,服输认错,如非有仟短处,怎会如此?尤其是西北路上青海源发长马家,真称得起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帮,不用说所请镖师是有名的人物字号,南北两岸无人敢惹,便是他本柜本家的子弟兵,是随出远门的人,哪一个不是善骑善?至不济事,也会扎一套长
,耍一套单刀,岂是个肯吃亏受话的?对马客人也是那么谦恭小心,由他信口胡说,不发一声,这不是更奇怪么?再者马客人虽然出口伤人,可是拿他的话细辨滋味,竟好似借此点醒我们一样。否则我们都是出门人,彼此无仇无怨,他又不是年轻小娃,何苦无故张口骂人呢?照这许多可疑之处来看,我们年来千里奔波,血汗换来的钱财,万不可丝毫大意,闹得一个不巧,连命都饶在其内,我们老西才冤呢。”昨
挨骂两人,一个姓樊名库,是帮中财东,学过一点武功,脾气最暴,胆子最小,
又多疑,再加上昨
的冤气,闻言首先附和道:“我夜儿就看出这伙挨球的不是好人,回来气了一晚。你老哥有见识,我们还是早点走他娘吧。”余人也都害了怕,俱说:“出门不易。马客人休看口浊,话里有因。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走他娘为是。”却又说不出如何走法。
商量了一阵,最后仍由樊库出主意,说:“店家知道我们还住两才走,如不是与强盗通气的黑店,早走晚走都是一样。如果我们疑心得对,趁他冷不防,突然一走,明说往东,偏由西绕走,再挑出四位
明强干的同人,着两位朝上先行,着两位尾随在后,一则探查动静,可以有个防备,万一出事,也有人前去报官,免得死无下落。所有几位带家伙的会家都凑一起,连壮胆子带拼命,如见情形不对,立时分头四散,各想主意,跑掉一个是一个,
后另打报仇主意,免得和传说遇害的人一样,全数失踪,音无音信,连个尸首都见不到,那才冤枉到了家呢。”众人也没别的善法,只得依了。
马雨辰走不多时,众西商也跟着算账。走时,假意说要往兰州办点小货,实则离镇十里,另由岔道小路再往回走,顺下游往归途赶行。虽然说行李货物无多,凑在一起也有不少车辆。这伙商人既惜命又惜财,分明看出破绽,看在钱财份上仍自宽解,尽往好的上想,以为未必真有其事,所有货物一件也不抛弃。总算常在外跑,不敢得罪小人,车把式们俱给了加倍的酒钱,虽然绕远,并无怨言,还多赶出好些路程。行至午后,到一镇上打尖,地名杨树集。一算途程,相隔金沙镇少说也有六七十里,那一带乡村穷苦人多,居野处,地尽平沙广漠,人烟稀少,一路行来,并未见丝毫可疑之兆。
众人吃上路,准备赶往距镇四十五里的周井集投宿,各自坐在车上,三三两两
头接耳。有的说:“本来没事,多此一场惊扰。”有的以为所料极是,全仗机智心灵,
出险地。有的又说:“不管事情真假,出门人总以小心谨慎为上。既然见到,应该这样,此时没事,就说现成话,焉知不是见机得早躲过了呢?”方自议论纷纷,其说不一。
哪知三黑仗着官私两面俱有势力,近年越闹越凶,除却来往现任官员和真正有名望的大商帮不打算劫,这上下游水旱数百里方圆,是往来要口,俱有他的盗潜伏,一走令子休想逃
。众人落店之时,吴勇早一眼看中,飞骑四出,远近盗
都得了信,时刻留心肥羊过境,不问客人何时起身,到时必要发动,不过没到地头罢了。吴勇还存了私心,惟恐同
吃私,以多报少,另外又派了几名手下亲信暗中尾随下来,众人行止动作全看在眼里。有的看明去向,骑了快马,装成道旁卖水卖馍的土著乡民,抄小道绕到前途坐待,端的阱深网密,如何能以走漏?
众人行了一阵,眼看偏西,相隔周井集还有十几里路,算计到时天未黄昏,赶了一
,正可歇乏。前行二人忽跑回报信,说:“前面五六里地有片旷野,一边树林,一边土山,四无人烟,甚是荒凉,看去颇险,却不见什可疑之状。为了小心,还去土山上走了一回,仅在下来时遇见一个砍野草的老头,说:‘当地前些年原出过歹人,因地方荒僻,过往客商太少,养活不住,都往外路打抢,没几次便被官军剿灭,以前土山上还有歹人留下的巢
,年月一久,土
崩塌,如今连影子都不见了。休看这里荒凉,前面不远就是周井集,什么都有得买,是个热闹好地方。’老头子人甚老实,必不会假,恰值腹饥,身上忘带干粮,左就前途无事,特地赶回吃点东西,做一路走。”众人闻言,俱以为就有险难也必躲过,只催人马快走。这两个探路的商伙愚昧无知,竟把盗
之言信以为真,左就难逃凶险,还于事无关。那尾随后面、准备出事好去报官的两人,如非高人搭救,却几乎送了
命。原来那两人一名樊长贵,一名杨涌,平
最是刁酸刻薄,不得人心。行时,众人因他们手底不差,腿快能说,江湖上也常跑动,本意想推他们当头探路。二人知道打头阵最不容易,担子既重,危险又多,无事不显,有了事便吃不住。随大队走,一则叫人看着胆小,二则遇上
子照样也是难逃公道。算来算去,只有走在后边最为稳妥,事既轻松,没有责任,遇上险难,由众人在前去挡,自己只消撒腿一跑就得,老早便互相把话商定,见众人要开口,忙抢着说:“这后随的事关系重要。”跟着樊长贵推举杨涌,杨涌始而假作不能胜任,再三推辞,经过樊长贵一阵苦劝,立时改口,连他拉在一起。
此时众人都在心慌,也不知到底哪头为重,匆匆地说定。二人走在路上,算计单人走得快,又还要让一程,乐得享受,拿了公众的钱,先寻了一个小酒馆,要了两壶烧酒、一碟豆腐干白菜丝、一碟咸蛋、一碗红煮牛,先就酒喝,临完再拿牛
汤加上辣子,一泡蒸馍,吃得舒服已极。
正吃在高兴头上,樊长贵忽笑道:“杨老哥,我主意高吧?不是我背后说人,橡这几位财东都是属核桃的,不砸他,一辈子也吃不着他的。我们背井离乡,几千里路跑出来,容易吗?往
走到荒村土镇里,有钱买不着东西,没的说了。好容易走到兰州跟金沙镇这样大地方,又是发财还乡,怎么也该犒劳犒劳大伙才是。好,住了一天半,应名还是给大伙歇腿打牙祭,拢共就吃了两顿面饭,一顿馍饭,每人就一小碗牛
,吃得人到腥不臭,这钱还说是出在红账上。空盼了好几天,到了仍然吃的是自包,他一个
包没掏,反说东伙一样,不分高下呀,又是有福同享,谁也不教谁吃亏呀,好些个乖面子话。真是里外部他挨球的合适有理,算盘打得厉害不是?偏经不得一点风
,看昨晚店里头一有事,立时全发了
,三个老挨球的先着了一整夜的急,天刚亮就把人喊起,七嘴八舌,手忙脚
,闹了一大歇,却作成我两个一场轻松差使。临起身时,这个也拜托我们,那个也拜托我们,多要钱,也给啦,仿佛前有狼后有虎,外带要过九九八十一座刀山,此去准死不活,恨不得我两个都生上十几张大嘴,好一半给他喊冤,一半给他老婆孩子报丧似的。你说他是属核桃的不是?”杨涌听他说话声音越来越高,一看旁座有两人在吃喝,好似刚进不久,店房又小,惟恐被人听去,忙使个颜
,正待劝阻。不料那镇集名叫三柳集,虽然甚小,共只十几户人家,因为地当孔道,岔路四出,相隔各路大站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正是行人打尖的去处。居民几无一家不卖酒馍,饭面俱全,牛
泡馍和当地自酿的干烧酒更是特产。樊长贵酒量不济,几杯原封烧酒一下肚,立时
发胆壮。见杨涌示意拦他,把下余烧酒一口灌了半杯,索
大声放言道:“你怎这胆子小!凭人家那大名望的字号,会行出害人的事来?分明几个老挨瞥的这回多剩了些银子,烧得他疑心生暗鬼罢了。店里要是黑店,昨晚早把那姓马的宰了,哪还肯放他今天好好走去,实告诉你,我早就知他们瞎闹,不说罢了。即便有那回事吧,凭我弟兄们,还怕这个!我们从小寻师访友,下这十年多的苦功,练成这身本领,走南闯北也不是一天了,几时遇见过对手?真要有那不知道死活利害的
头小伙子想打咱爷们的主意,不用看,只用鼻子一闻,也把他贼味给闻出来,请想他还往哪里跑去!”杨涌是酒量较好,知道他这是酒壮的,越劝越歪,说不定话更走口没边,倒要
出事来,只好停劝,借说别的话来岔开。谁想樊长贵有了几分醉意,
又多疑,说时瞥见旁桌上有两人望他微笑,忽起疑心,暗忖:“这条路上常听人说出事,这两个人虽是乡民打扮,但都生得雄壮,口袋里又似装有家伙,焉知不是劫道打扛子的?”自知手底有限,心一内怯,妄想敲山震虎,把人唬退,益发以歪就歪,
嘴胡诌,说得自己和杨涌的武艺天下少有,世上难寻。他只顾这么拼死命的这一冒大气,闹的店里几个东伙和店外土台上喝水的过客都拥进店来,坐的坐立的立,觅墙昂首,听他胡吹
捧。
杨涌明料恐怕要糟,催他会账起身,既是不听,明劝又是乏,自
马脚,心里干着急生气。可是樊长贵也是不好受用,言与心违,边说边偷觑旁坐二人,不但不像唬住,反在微微冷笑,意似鄙薄。再细一观察二人神情,外表虽然破旧,气概却甚威武,尤其上首一个,二目神光足
,手皮颇白,面
更是红中透亮,怎么看也不似西北路上的乡下穷人,分明乔装无疑,心里不住发
,嘴里更收不住。杨涌实觉听不下去,只得喝道:“樊老哥,你喝多了是怎么啦?快把剩馍吃完走吧,说这作啥?”樊长贵这时又灌了两杯下肚,酒醉
心,
口答道:“你怕啥!兵来将挡,水来沙堵。莫说这些,像上次凉州道上那七八十个响马多么厉害,我连长衣服都没
,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
水。那头子想溜,被我拿出隔山打牛的功夫,人已跑出两丈多远,手没沾身,就打躺下,跪着直喊我爷爷。你不是亲眼看见的么?我们现在金沙镇吴家老店北号上房,等省里发来红货才动身,还得耽误两天。今儿不过听说这里牛
泡馍天下扬名,出来找个野食儿。我酒后无德,随便说个当年事。这会我要找个地方拉屎,没工夫和人叫阵。谁要是不服气儿,只管后儿到金沙镇店里找我去。馍我也不吃了,算账走吧。”说时,微听旁桌二人低声笑道:“后儿夜里,镇上回殃去吧。”这句话杨、樊二人全都入耳,各自心慌,瞟眼一看,旁坐二人俱在冷笑,面有怒容,知道不好,忙催店家算账。樊长贵更因枉费了许多唾沫,并未将人唬住,心里发慌,每次偷看,都和对方目光相对,不敢再看,一面倚醉装疯,故意
说神话,由杨涌会完了账,踉踉跄跄走出,以示适才所说乃是醉话,不能认真之意。才一出门,便听众人议论,说:“这位老客喝太醉了。”心方略喜,又听旁坐二人冷笑道:“醉啥?这驴
的心里明白着呢。他把咱爷们看做
娃。”底下的话,因已走出几步没有听真,不便回听,好生优疑。杨涌自免不了低声埋怨。
樊长贵道:“你看那两个挨球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是存心唬他们的,看神气许没唬住。我那时真醉呀,你看我收风得多快,一见不行,立时就走。你快看背后跟下来没有,就知道了。”杨涌回顾,无人尾随。樊长贵道:“如何?多亏我留了这份心,特意指东说西,挨球的如是老实乡下人,我说多大的话也没干系,要是他妈的丧门星,我那么一叫阵,他必往金沙镇去寻晦气,我们早走他的娘,他往哪里找去?现时追来,我便给他来个一醉解千愁(仇谐音)。你在旁拉个脸儿,净说好话,也就完了。好在往金沙镇也要出这个集口,到口外一拐上正路就没事了,快些走吧。”杨涌无法,只说:“但愿如此。可恨今儿走时因要走慢,没叫他们匀下两匹马来,只要了钱,随路零雇。
要有马,遇上事,跑起来就容易了。”二人边说边往回看,一视出口仍无人追,才放了点心,脚底加劲,一口气跑出三里多地。樊长贵酒意未消,四顾无人,又信口开河狂吹起来,只略换了点口气,说自己如何见多识广,善于临机应变,杨涌知他酒德如此,才险境又犯
病,气他不过,说道:“多亏你见多识广,差点没闹出
子来,还有脸说啦!你看这里是旷野,黄土堆子,人家都在地底下啦,人们又穷又野。一不小心走了口,惹出事来不是玩的。我劝你安静些好,没的丢了人,算体面!”樊长贵恼羞成怒,嚷道:“我是能软能硬,不算丢人!谁像你这脓包,软硬都不行,就知道害怕。”杨涌也怒道:“驴
才能软硬呢!你不害怕,方才跑啥呢?”樊长贵怒道:“那我并非胆小。真要讲打,凭那两驴
的,真正未必是爷们的对手,出门人不惹闲气罢了。”杨涌知他是胆小无
,欺软怕硬,专跟自己人过不来,再说几句,就许和自己来个
手仗。如是平
也不愿让他,无如今
身在旷野荒郊,天
又极昏沉,越显得危机四伏,景物
森怕人,想了想只得忍下,但是气总不出,有心唬他,走了一阵,忽然失惊道:“你看来路那株杨柳树下,影绰绰的是啥?”樊长贵这时正是口里越强心里越发虚,加以口头上把杨涌得罪,防他到时使坏,又担着一份心,闻言吓了一大跳,刚拨转身回问。事有凑巧,正赶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隐隐闻得人喊马嘶之声,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连那三分假酒意也全被吓退“嗳呀”一声,慌不迭回头就跑。
杨涌胆也不大,只比樊长贵沉稳,见风中隐有马嘶之声,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回顾来路,已被黄尘布,什么也看不见,再看看前头,樊长贵已然逃出好几十丈,忽把身朝自己倒退着走,好似知道强盗要来必由身后来路,有自己断后便可无事情景,心方暗骂:“这挨球的真不要脸!”倏地又是一阵狂风,那人马喊嘶之声似更真切,心中一惊,忙即伏地静听。风并未住,人马喊声又似心虚所致,并无其事,前面旷野平沙,来路更是凶险,不问所闻真假,此间终非善地,还是追上樊长贵,赶到镇上比较好些。想到这里,爬起来往前便跑,一看樊长贵已没了影子,前途一望平沙,怎么快腿也不会一下跑完,疑心他掉在坑里,忙奔过去一看,谁说不是?
原来西北边省最是穷苦,往往行千百里不见人烟,穷乡僻野之间,休说砖屋瓦舍,便茅檐土墙都难遇见。人民还是上古居野处情景,住的地方,不是在断崖危壁之间掘些土
,便是在平野中先挖一个两丈上下大小不等的大坑,将三面打拍坚实,再顺北面坑壁往横里挖,掘成一间问的土室,室中有炕有桌,也都是在掘房时,就原来的泥土掏掘成的。较富足的人家,不过炕上多件
席和毡子,一个木制炕桌和几身羊皮袄
,一些零星用具罢了。那极穷之家,除家主要出外卖苦力,有件把短衣袄
外,余者常有终年赤身不穿衣履的。他们也知赤身卧土不大好受,因为无力制办毡子,便想出一种妙法,每当土炕掘成的当儿,先用一桶米或麦粉之类熬成稠汁,匀匀地往炕上泼去。炕内生着微火,等到快要烘干,又泼上一层较稀的汁,似这样三回过去,炕面上便结成一层白皮。
由此全家男女老少齐卧上面,长月久,人的汗汁相与融会,一同浸到土里,磨得那层炕皮又滑又亮,光可鉴人,决不丝毫破裂,直和三合土差不了多少,地底住家虽然简陋昏暗,却是冬暖夏凉,炕
内升火无多,到得冬来,照样一室融融,温暖如
。只是人民终年不轻洗涤,藏垢纳污,气味难闻,他们习惯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樊长贵失足坠落这一家姓杨,弟兄三人俱在附近河岸赶脚卖苦力,各人都娶有室,上面还有父母,一家老小十来口,养着四五匹牲口。当地共有十几家居民,他们还算是个首户,哥几个出得门多,见得事广。这
老大老三出门未归,老二正从镇上赶脚回来,带了十个黄糖馍、一斤烧驴
、一瓦瓶老烧,正陪着父母吃喝说笑,不料樊长贵倒退着走来,一脚踏虚,掉了下去。杨二喝止,已自无及,忙抢过去,本可接住,偏生樊长贵跌时,听出下面是人家的天井,自恃学了两天武,尽管失脚,还想卖
,也不想想下边是深是浅,径将两脚一躇,双手一分,身往后仰,打算一个反筋斗立在地上。不料坑沿离地只得丈许,如若老老实实任其跌下,就不被人接住,沙土地也伤不了哪里,这一耍花招,反倒自寻苦恼。
杨二刚伸手想接,见他全身翻转,手足动,心中奇怪,微一疏神,没有接着,还几乎吃他甩了一脚,只得往旁一闪。樊长贵头已及地,身子还未翻过,这一下恰好闹个倒栽桩,上半身连头笔直往下言去,喀嚓一声筋骨错响“嗳”了半声,把颗整头倒筑在颈腔子里去,只得上半眉眼和半截鼻子
在外面。还算杨老头是个会家,知道这是一个巧劲错了骨髓,稍微救迟一步非闷死不可。忙奔过去,伸出两手中指,一边一个勾住他耳朵眼,双膝盖抵紧肩头,用力往外一提,又是喀嚓一声筋响,樊长贵一颗小尖头虽然
窍而出,人已几乎闭过气去,痛得两眼泪花
转,坐在地下哼声不已。
杨老头见他穿着是外路客商打扮,也就不好意思埋怨,一面命杨二去取半碗水来,正要扶起询问,杨涌也从上面赶到。院中原有通上面的土阶,跑下去见了杨老头父子,问知就里,不由笑得肚痛。
樊长贵哭丧着一个脸骂道:“挨球的!酒里也不知放了什么蒙汗药,亏我眼亮,见机得早,没得倒下,走了出来,两太老是昏糊糊,眼看前面直冒金星,只得倒退着走,想不到这里地下会有人家。你是晓得的,若在平
,莫说这高一点小坑,那年咱们当铺里闹贼,我一个人打跑了八九个,三四丈高的风火墙,不是一跺脚就上去,连点声音都没有么?今儿会
沟里翻船,还不是那酒害的!我在上面倒走,一脚踏虚,赶快施展功夫,打算用齐天大圣传授,一个翻空筋斗落到地上,本来怎么也跌不了。偏生酒力发透,眼睛太花,明看见底下有好几丈深,虽想浅得连
沟都不如,等到头筑了地,才知上了两眼的当。要不练过二十多年苦功,差一点没把吃饭家伙全缩到肚子里去,连肚肠一齐撞断,那才糟呢!其实就缩进这一点,不过错了点骨筋,没相干的事。我常错着玩,为的是好躲人家的飞镖。原不要紧,就没人帮忙,我自己运气,把劲往起一长,也冒出来了。我还没顾得运气,这位老汉心好,却着了急,用手把我耳朵勾得生痛,硬往起拔。
亏得我赶紧运气,往起长劲,脑袋才冒出来,再慢一点,脑袋不要紧,耳朵眼可非勾破不可了。”杨涌见他才现了眼,别人救了他,一个谢字不提,反吹大气,说人家多事,方觉不大合适。那杨老头幼年曾练过武功,常跑江湖,是个外场人,情又极耿直,如何听得这个!方冷笑一声想要发话。杨二更是心直口快,见老父面有怒
,立时抢先说道:“客人来路只有三柳集有几家卖牛
泡馒首的铺子,附带卖酒,那都是守本分买卖,客人怎会吃了他蒙汗药酒,又还能走得到这里?真是怪了!更想不到客人还有这么好的功夫,头缩到颈腔里,能自己运气,叫它往起长。早知如此,我爸白费气力倒多事了。好在错骨笋没什么相干,客人也常错着玩,何不让我爷儿俩开个眼,再试一回?”杨涌听出口风不好,知道甘、凉民
强悍,差不多都会两下,这两父子,小的不说,连老的都生得那么硬朗,估量不大好斗。不等杨二说完,忙赔笑脸道:“老哥莫怪。我这位朋友素好诙谐,酒德不好,适才在馍铺多喝了几杯,一路上胡说没完,到处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