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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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二年(628),魏徵升任秘書監,參預朝政。魏徵因為到國家經歷了喪亂之後,圖籍散失,制度、法令紛亂繁雜,奏報朝廷組織學者校定四部書。幾年之間,秘府中收藏的書籍,要而又完備。

當時高昌王麴文泰準備入京朝見皇帝,西域各國都想乘麴文泰入朝的機會,派使者給皇帝進貢,太宗命文泰的使臣厭怛紇幹前去接西域各國使臣。魏徵規勸説“:天下剛剛平定,戰亂的創傷還未恢復,如果稍有勞役,自己就不得安寧。往年文泰入京朝見皇上,所經過的州縣,尚且疲於供給,何況又加上西域各國的使臣。假如讓西域的人以商人的身份來往,邊地人民就會因此得利;如果作為賓客前來。國中就會消耗大量資財而深受其害。東漢建武二十二年(46),天下已經安定,西域請求東漢設置都護、派遣王子入京侍奉皇帝,光武帝不准許,是不願因為異族而使中原消耗勞力資財受害。現在如果答應十國使者入京進貢,它們的使者不下千人,將使邊地各州怎麼應付?人的心各異、頭緒萬端,過後即使後悔,恐怕就來不及了。”太宗認為魏徵的意見很好,當時厭怛紇幹已經出發,太宗命人立即追趕製止了他。

後來太宗到九成宮遊玩,因有宮人回京,住在氵韋川縣的官舍裏。不久右僕李靖、侍中王王圭接着到來,縣吏把宮人移到別的住所,讓出官舍給李靖等住。太宗聽説這件事,發怒説:“威力福祿的權柄,難道是由李靖等掌握的嗎?為什麼禮待李靖而輕視我的宮人!”立即命令審查氵韋川縣吏和李靖等人。魏徵勸阻道“:李靖等人,都是陛下的心腹大臣,宮人不過是後宮打掃庭院的奴婢。論他們付託的使命,事理各不相同。再説李靖等外出,官吏要向他們詢問朝廷法度,他們回來,陛下要向他們詢問民間疾苦。李靖等理所當然要與官吏相見,官吏也不能不拜見他們。至於宮人,供奉飲食之外,無須參見侍候。如果因此怪罪責罰官吏,恐怕有損皇上的聲譽,使天下人聽了到驚駭。”太宗説“:您説得對。”於是開釋了官吏的罪名,李靖等仍然住在官舍裏,也不再查問了。

不久,太宗在丹霄樓設宴,飲酒之中酒興正濃時,太宗對長孫無忌説:“魏徵、王王圭,從前在東宮,盡心侍奉隱太子建成,當時那麼忠心也確實可惡。我能提拔任用他們,以至今,足以説明我是無愧於古人的了。但魏徵每當他進諫我沒有聽從時,我發話他就不馬上答應,這是為什麼呢?”魏徵回答説“:臣認為事情有不合適的地方,所以才進諫,如果陛下不聽規勸而臣馬上答應,那恐怕事情就會照樣施行。”太宗説:“只管當時答應,有機會再另外陳述意見,難道不行嗎?”魏徵説“:從前舜告誡羣臣説‘:你們不要當面順從我,退下後又有話説。’如果臣當面順從陛下又找機會陳述意見,這就是‘退下後又有話説’,難道是稷、契事奉堯、舜的辦法嗎?”太宗大笑説:“別人説魏徵舉動野、傲慢,我卻覺得嫵媚,正是因為這些啊。”魏徵拜謝説“:陛下啓發引導臣讓臣説話,所以臣敢於進諫,如果陛下不接受臣的進諫,怎麼敢多次觸犯皇上的尊嚴呢?”那月,長樂公主將要出嫁,太宗因她是皇后所生,命令有關部門辦的嫁妝比永嘉長公主多一倍。魏徵説“:不行。從前漢明帝準備授封地給他的兒子,説‘我的兒子怎麼能與先帝的兒子等同,可封給他楚地、淮陽的一半。’以前的吏書把這事作為美談。天子的姊妹是長公主,天子的女兒是公主,既然加‘長’字,就是有它的尊榮顯貴。情可以有深有淺,但不容許超越了禮儀制度。”太宗認為他説得對,入宮告訴長孫皇后,然後派使者送錢四十萬、絹四百匹,到魏徵的住宅賜給他。不久魏徵晉升爵位為郡公。

貞觀七年(633),魏徵代王王圭任侍中,尚書省長期積壓沒有判決的訴訟案,太宗命魏徵秉公處理。魏徵不大悉法律,但能抓住本原則,依實際情況處理,大家都心悦誠服。

當初,太宗命令狐德。。、岑文本撰修《周史》,孔穎達、許敬宗撰《隋史》,姚思廉撰《梁史》、《陳史》,李百藥撰《齊史》。魏徵受詔總加撰定,對書稿多有刪補,力求達到簡明正確。《隋史》的序、論,都是魏徵所做,併為梁、陳、齊各史撰寫總論,被當時稱為良史。史書撰成後,魏徵加封左光祿大夫,晉爵鄭國公,賜絹二千段。

魏徵自認為對國家沒有功,只不過是憑藉辯論、遊説,就參與決策,深怕遭遇好到頭會有虧損,後來藉口眼疾多次請求辭位。太宗説“:朕把你從虜獲的敵軍中提拔起來,任命你擔任關鍵的職務,見到我的過失,沒有不直言勸諫的。你難道沒有看到金在礦裏,有什麼值得珍貴的呢?好的工匠把它冶煉、鍛造成器物,就被人們當作寶貝,朕正是把自己比做金礦,把你當成好的工匠。你雖然有病,但還未衰老,哪能就這樣辭官呢?”那年,魏徵又當面請求辭位,太宗很難違揹他的請求。於是拜魏徵為特進,仍舊讓他掌管門下省事務。那以後魏徵又先後上了四道奏疏,用來陳述政事的得失。其一曰:“臣觀察自古帝王為受瑞圖應運而興,繼承王位遵守法度,控制英傑,統治天下,都想讓寬厚仁德與天地媲美,高尚明達與月齊光,子孫百代,傳福無窮。然而能善終者少,失敗滅亡相繼出現,這是什麼緣故呢?所以要探求失去天下的規律,隋朝的借鑑不遠,可以得到而把它説出來。

“過去隋朝,統一天下,兵甲強盛,據有天下三十多年,教化風行萬里,威力使異邦人到震懾,一旦喪失天下,都成為他人所有。那隋煬帝難道討厭天下太平,不求國家長久,所以施行桀的暴,用來造成國家的滅亡嗎?這是他依仗國家的富強,不考慮後患的緣故。驅使天下的人來滿足自己放縱的慾望,用盡萬物來奉養自己,搜求國內的女子,搜刮遠方的奇珍異寶。修飾宮宇,築高台榭,徭役不斷,戰爭不息。向外顯示自己的威嚴,對內常常陰險猜忌,讒佞惡的人必定得到好處,忠心正直的人卻自身不保。上下相互欺騙,君臣隔絕不通,人們無法活命,境內分崩離析。因而導致君王死於匹夫之手,子孫絕滅,被天下人恥笑,讓人十分痛心啊!

“聖人乘此機會,拯救天下的危難,重正傾倒的八柱,申張絕滅的四維。使遠處恭敬近處安寧,不用超過一個月;使兇殘人從善,廢除死刑,不須等待百年。現在隋帝的宮殿樓台,陛下全都住了;奇珍異物,陛下全都收下來了;貴婦美女,都在陛下身邊侍候;四海九州的人,都成為陛下的臣妾。陛下如果能借鑑隋朝之所以滅亡的原因,思索我朝之所以得天下的原因,一天比一天謹慎,把盛世當成危難之時。焚燬隋宮的寶衣,廢棄阿房的廣殿,害怕危險離高大的殿宇,追求安寧住在低矮的宮室,那就出神入化,無為而治。這是德的最高境界。如果已經成就的事業不敗落,繼承原有的傳統,取消不急迫的事物,減少再減少。在桂棟中雜以茅草,在玉階中參以土階,用人叫人悦服,不把勞力用盡。常考慮士人的安逸、百姓的勞苦,萬民歡您駕臨,眾生仰慕而遂心。這是德的次一等境界。如果不慎重地考慮後果,忘記創業的艱難,認為天命可以依恃,忽視採椽的恭儉,追求雕情的奢侈,在舊有的基址上擴建宮殿,加以裝飾。見到什麼就擴展什麼,慾望不知道滿足,人們看不到君主的德政,而只聽到要去服勞役的事,這是德中的下等。好像是揹着柴禾去救火,用開水去澆息水的沸騰,以暴亂更替暴亂,走上動亂道路,沒有可以讓後人效法的準則,導致民怨神怨;民怨神怨,那麼災害就會發生,禍亂就必然興起。禍亂已經興起,而能使自己的軀體名聲善終的不多啊。周武王順應天命改朝換代,興隆了七百年的江山,傳給子孫萬代,得來不易而失去卻很簡單,可不深思嗎?”其二曰:“我聽説想要樹木生長,一定要使它的長得牢固;想要水得遠,一定要疏通它的源頭;想讓國家安定的人,就一定積聚自己的道德仁義。源頭不深哪能指望水得遠,不牢固怎麼能要樹木生長。道德仁義不厚重而想國家安定,即使最愚蠢的人,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何況明智的人呢!國君擔負着治理天下的重任,在天地之間處於至高無上的地位,將達到無窮之高,永保無窮之美。如果不考慮在安樂中想到危難,用儉樸戒除奢侈,如果道德不能保持厚重,情不能戰勝貪慾,這也像砍樹而求樹長得茂盛,水源而想水得長一樣。

“古代所有的君王,都是承受上天授予的使命,沒有不是深深憂慮而道義顯著,功業完成而道德衰落的。有好的開端的的確很多,能夠善終的卻很少。難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難嗎?過去取得天下游刃有餘,現在守住天下卻力不從心,這是為什麼呢?在憂患深重時必定竭盡誠心地對待下面的人,一旦達到目的就放縱自己的情傲慢地待人接物。竭盡誠心,那麼胡、越也可以結為一體;傲慢待人,那麼骨至親也會像路人一樣。即使用嚴酷的刑罰來督查人,用威力暴怒來震懾人,最終只能使人苟且免刑而不懷念君王的仁慈,態度恭敬而內心不服。怨恨不在於大小,可怕的只有人民。人民像水一樣,既可負載船隻,也可傾覆船隻,所以應當十分慎重,朽爛的繩子駕着奔馳的車,難道是可以忽視的嗎?

“為人君者,果真見到自己想要的,就應用知足來警戒自己;將有勞作就應想到停止使人民安寧;想到地位高的危險,就要謙讓虛心加強自我修養;害怕驕傲自滿會造成損失,就考慮要像江海容納百川一樣放寬度量;喜愛遊玩,就應想到皇帝一年打獵三次的限度;擔心意志懈怠,就想到辦事始終都要謹慎;憂慮會受到矇蔽,就要想到虛心採納下面的意見;要想避開讒,就想到端正自身的品而斥退惡小人;給人賞賜,就應想到不因為高興而獎賞不當;給人處罰,就應想到不因為發怒而濫施刑罰。完全做到這十件應當深思的事情,發揚光大這九種美德,選拔有才能的人而加以任用,選擇好的意見而加以採納。那麼智慧的人就能完全貢獻他的謀略,勇敢的人就能竭盡他的全力,仁義的人就能傳佈他的恩惠,有信用的人就會獻出他的忠心。文人武士爭相馳騁,君主臣下相安無事,盡情享受遊玩的樂趣,修養身心達到松喬的高壽,鳴琴奏樂,垂衣拱手,不用言詞而達到教化。何必勞神苦思,代替下屬履行職責,役使聰明的耳目,有損無為而治的大道呢?”其三曰:“臣聽《尚書》上説:‘宣揚道德慎用處罰,刑罰是最應慎重的!’《禮記》説:‘處在上位的人容易侍奉,處在下位的人容易瞭解,那麼刑罰就不會繁多。處在上位的人多疑,那麼百姓就會惑;處在下位的人難於瞭解,那麼君長就會勞苦。’處在上位的人容易侍奉,處在下位的人容易瞭解,那麼君長就不會疲勞,百姓就不會惑。所以君主有一種美德,臣下就不會有二心,君主傳佈忠厚的誠信,臣下竭盡全身的力量,然後太平的基就會牢固,‘康哉’的詠就從這裏興起。現在大道覆蓋天下,功高宇宙,無思不服,無遠不達。言論崇尚簡明宏大,志向在於明察,刑罰賞賜的本在於勸善懲惡,所以帝王在運用刑罰時天下依據同一的標準,不因為親疏貴賤而有所輕重。現在的刑罰賞賜,卻未必都是這樣。有時斷事的曲直出於自己的喜好或厭惡,量刑的輕重取決於自己的高興或惱怒。遇上高興的時候就惜於用刑,在法律上徇私情,遇上惱怒的時候就背離法律尋找別人的罪過,對自己喜愛的人讚美言過其實,對自己厭惡的人就故意挑剔病。病可以挑出來,那麼刑罰就因此而過度;讚美之詞言過其實,那麼就會賞賜不當。刑罰過度,小人之道就會增長;賞賜不當,君子之道就會消亡。小人的惡行不懲罰,君子的善行不獎勵,而希望天下太平,刑罰棄而不用,這是我沒有聽説過的。

“況而且空閒時清談,都篤信崇尚孔子、老子;發威動怒時,就效法申不害、韓非子。走正道的人,不是沒有被罷免三次的,嫁禍別人以自求安寧,這樣的事也很多了。所以道德的宗旨還未弘揚,刻薄的風氣卻已經煽起。上面的風已經煽起,那麼下面就生出事端,人們競相隨時勢轉移,憲章就不統一,考察王家的法度,確實有損君王的大道。從前州黎與人串通作弊,楚國的法律就遭破壞;張湯心裏有所輕重,漢朝的刑罰就出弊病。人臣的偏頗,尚不能識破他的矇騙,況且君王居高臨下,又將使人怎麼舉手投足呢?憑聖上的聰明,沒有幽暗的地方不被照亮,哪裏會有神不能達到、智慧不能通曉的地方呢?自求安逸不以慎用刑罰為念;只求笑樂,於是忘了褒姒一笑所引發的變故。禍福相依,吉凶同域,只是人自己招來的,怎麼可以不思索呢?近來責罰漸漸增多,威怒暗暗加重,有的是因為供應不充足,有的是因為別人不能順從自己的慾望,這些都不是為達到太平急需辦理的事務,實在是驕奢的浸染。由此知道尊貴沒有與驕傲相約而驕傲自來,富裕沒有與奢侈相約,奢侈自到,這並不是空話。

“況且我們所取代的是隋朝,隋朝動亂滅亡的源,可以作為聖明的對照。以隋朝的軍隊,比今的兵馬;以隋朝的倉庫,比今的儲備;以隋朝的户口,比今的百姓;計量其長短大小,有多大差別呀!然而隋朝以富強而滅亡,原因是國家的動盪;我們依貧困而安寧,原因是國家平靜。平靜就安寧,動盪就混亂,大家都知道,並不是隱晦難見、細微難察的道理。不走平坦的道路,而遵循已傾覆的車子的轍跡,這是為什麼呢?在於安寧時沒有想到危險,太平時沒有想到動亂,生存時沒有想到滅亡所導致的。過去隋朝沒有亂的時候,自以為一定不會亂;還沒有亡的時候,自以為一定不會亡。所以屢次發動戰爭,徭役不息,直到被殺受辱,竟然還沒有明白自己滅亡的原因,不可悲嗎!

“照相貌的美醜,一定要用靜止的水;照看國家的安危,一定要找已滅亡的國家。《詩經》説:‘殷朝的借鑑不遠,就在前一代的夏朝。’臣希望當今的動靜,能以隋朝為借鑑,那麼存亡治亂的道理就可以知道了。如果能想到導致危險的原因,就會安寧;想到導致它動亂的原因,就會太平;想到導致它滅亡的原因,就能生存。生存滅亡的關鍵,在於節制嗜好與慾望,減少出遊、打獵等娛樂,擺奢華的排場,停止辦理並不急迫的事務,謹防偏聽偏信帶來的惱怒。親近忠厚的人,疏遠阿諛奉的人,杜絕悦耳的説,採納苦口的忠言。讓易進的人離去,使難得的貨價廉,學習堯、舜徵求意見,對照禹、湯檢查自己,惜十家之產,順百姓之心。近取之於身,以寬恕待人。勞苦謙遜而受益,不自滿以免招致損害。有所行動百姓都附和,説話千里之外就來呼應,高超的德行超過前代,良好的風尚樹給後代子孫。這是聖哲的宏規,帝王的盛業,能做到這些方面,在於慎守而已。

“守住天下是容易的,取得天下確實很難,已經得到難以取得的天下,難道不能保持容易守住的天下嗎?保持它而不牢固,是因為驕奢逸的慾望在動搖它。對待終結要像對待開始一樣小心翼翼,能不盡心盡力嗎?《易經》説‘:君子安寧不忘危險,生存不忘滅亡,太平不忘動亂,因此自身安寧而國家可以保全。’這話確實有道理,是不可不深入考察的。願陛下追求善的志向不減於過去,聞過必改的作風無異於當年。如果能在平安無事的今天,像過去一樣恭敬節儉,就盡善盡美,本沒有必要得意而自加頌揚。”其四曰:“臣聽説治國的基礎,必須以禮、德為本;君子的保證,只在於誠、信。誠、信建立,處在下位的人就不會有二心;德禮具備,遠方的人就會前來朝貢。所以德、禮、誠、信,是治理國家的重要綱領,對於父子君臣,不可以有片刻的廢棄。因此孔子説:‘君主應該按禮來使用臣子,臣子應該以忠來侍奉君主。’又説:‘自古以來人總是要死的,人沒有信義就不能立足。’文子説‘:同樣的言語而有時被信任,是因為信任建立在言語之前;同樣的命令有時能被執行,是因為誠心已經在命令之外。’因此言語不能施行,是言語沒有信義;命令不被聽從,是因為命令沒有誠意。沒有信義的言語,沒有誠意的命令,對上就會敗國,對下就會危及自身,即使在狼狽困頓之中,君子也不會言無信、令不誠。

“自從帝王的大道美好興旺,已經十多年了,威力施加到海外,萬國前來朝貢,國庫裏的糧食益增多,國土一天比一天擴大。然而道德沒有一天比一天厚重,仁義沒有一天比一天廣博,這是為什麼呢?這是由於陛下對待臣子還沒有完全做到真誠信任,雖然有善始的勤儉,卻沒有堅持善終的緣故。這樣的情況是逐漸形成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貞觀初年,陛下聽到好的意見到驚喜,到貞觀五六年間,還喜歡聽從規勸。從這以後,漸漸厭惡直言,即或勉強接受,有時也出不高興的臉,不能還像過去接受意見時那樣大度。直言的君子,漸漸躲開陛下;阿諛奉之徒,盡力施展他們的巧辯伎倆。説彼此同心的人是結黨營私,説揭人隱私的人是大公無私,説剛強正直的人是專權,説忠直敢諫的人是誹謗。稱之結黨營私,即使忠誠不欺也值得懷疑;稱之大公無私,即使虛作假也沒有過錯。剛強正直的人害怕專權的非議,忠直敢諫的人顧慮誹謗的指責。以致竊斧生疑,投杼致惑,剛直的人不能完全説出自己的想法,大臣不敢直言進諫。惑亂視聽,阻滯正道,妨害教化,損傷道德,也許就在這裏吧?所以孔子厭惡利口讒言傾覆國家,就是這個緣故。

“且君子小人,表面相同而內心各異。君子掩人之惡,揚人之善,面對危難不苟且偷生,能殺身以成仁。小人不恥於不仁,不怕行為不義,只追求利之所在,危險的人自得安寧。對於危險的人來説,有什麼不敢做的。現在要追求達到太平,就把重任委託給君子;事情的得失,有時又諮訪小人。陛下對待君子是恭敬而疏遠,對小人卻是輕視而親暱,親暱小人,小人就可以言無不盡,疏遠君子,君子就不能暢所言而產生隔閡。因此説好説壞在於小人,刑罰卻加給君子,這實在是國家興亡的關鍵,國家安危的要害所在,是可以不慎重對待的嗎?中等才智的人,難道沒有點小聰明,然而卻不是經世治國之才,思考問題不能深遠,即使他們竭誠盡力,仍不能免於使國家遭受傾覆而敗亡;更何況心懷用不正當手段獲取利益的企圖、承順天子的臉和旨意行事的人,他們所帶來的禍患災難,不是更深重嗎?所以孔子説:‘君子中沒有仁德的人是有的,但是沒有小人而具有仁德的。’這樣看來,君子不能沒有小惡,但惡不多不妨害他行正道;小人有時也有小善,但善不多不足以使他成為忠臣。現在説某人是善人,又顧慮他不可信任,這和豎立一直木卻懷疑它的影子不直有什麼不同呢?即使竭盡神,費力思慮,它的不可取也已經是很明白的了。

“君主能完全的禮待人,臣下能盡力效忠社稷,必定以內外無私、上下相信為前提。君主不講誠信就無法支使臣下,臣下不講誠信就無法侍奉君主,誠信的意義是很重大的啊!所以自有上天保佑它,而沒有不吉利的。從前齊桓公問管仲説‘:我想讓酒在酒爵裏腐臭,在砧板上腐爛,該不會妨害成就霸業吧?’管仲説‘:這固然很不好,但也不會妨害成就霸業。’桓公説‘:那麼什麼會妨害成就霸業呢?’管仲説:‘不能瞭解人,會妨害成就霸業;瞭解人而不能任用他,會妨害成就霸業;任用而不信任,會妨害成就霸業;已經信任他而又讓小人蔘與他的事務,會妨害成就霸業。’晉國中行穆伯攻打鼓國,歷時一年而不能攻下,飠鬼間倫説‘:鼓國的嗇夫我認識,請不必讓士大夫們受累,鼓國就可以得到。’穆伯不答應,穆伯身邊的人説:‘不損失一支戟,不傷害一個士兵,而鼓國就可以得到,這樣的事您為什麼不做呢?’穆伯説‘:間倫的為人,善於阿諛奉承而沒有仁德。如果間倫拿下鼓國,我不可以不給他獎賞,獎賞他,就是獎賞阿諛奉承的人。阿諛奉承的人得志,這就使晉國的士人捨棄仁德而效法阿諛奉承,即使得到鼓國,又有什麼用呢?’穆伯不過是秋列國的大夫,管仲只是霸主的輔佐,尚且對應該信任什麼人十分謹慎,遠避阿諛奉承的人到這種程度;更何況陛下是治理四海的國君,受命千年的聖上,怎麼可以讓巍巍的盛德,又將有所間斷呢?

“如果想使君子與小人、是與非不混雜,一定要用德關懷臣下,用信對待臣下,用義勵臣下,用禮約束臣下,然後獎善而嫉惡,使賞罰分明。那麼小人就棄絕他的狡詐惡,君子就會自強不息,達到無為的教化又有多遠呢?獎善而不能提拔他們,懲惡而不除去惡人,懲罰不給予有罪的人,獎賞不施予有功的人,那麼就有危亡的時候,國家或許也不能保住,王位永遠世代相傳又有什麼指望呢!”太宗親筆寫詔書嘉獎贊美魏徵的奏疏,格外看重他的意見。曾對長孫無忌説“:朕剛即位時,上書的人有的説‘君主必須把握威權獨斷專行,不能把權力委任給臣下’;有的想顯示武力強大,使異族恐懼而服從自己。只有魏徵勸朕‘停止戰爭大興文事,傳佈道德廣施恩惠,中原既然安定,異族自然會歸順服從’。我聽了他的話,天下太平。邊地的君長都來朝貢,各個民族的語言輾轉相譯,在路上相互遠望。這都是魏徵的功勞。”太宗曾經嫌進呈密封奏章的人多不切合事實,想加以貶斥。魏徵説:“古時堯設立誹謗之木,想知道自己的過錯。現在這密封的奏章,就是古時立誹謗木製度傳下來的。陛下想知道自己的得失,只可以聽任人們上言。如果話説得對,就有益於陛下;如果説得不對,無損於國家。”太宗説“:這話説得對。”對進呈奏章的人加以撫後才讓他們離去。

後來太宗在洛陽積翠池宴請羣臣,酒喝得高興時和羣臣各以一事為題賦詩。太宗賦《尚書》道:“昃玩百篇,臨燈披《五典》。夏康既逸豫,商辛亦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鮮。滅身資累惡,成名由積善。”魏徵賦“西漢”道“:受降臨軹道,爭長趣鴻門。驅傳渭橋上,觀兵細柳屯。夜宴經柏谷,朝游出杜原。終藉叔孫禮,方知皇帝尊。”太宗説:“每次魏徵説話,必定用禮來約束我。”不久因魏徵修訂《五禮》,按例應當封一個兒子為縣男,魏徵請求讓孤兄的兒子叔慈受封。太宗很傷地説:“卿的這份心意,可以勉勵民俗。”於是應許了他的請求。

貞觀十二年(638),禮部尚書王王圭上奏説:“三品以上的官員在路上遇到親王,都下車,違反法度來表示恭敬,這違背了禮儀的標準。”太宗説“:你們自己的地位都尊貴,就輕視我的兒子嗎?”魏徵進言説“:從古至今,親王列在三公之下。現在三品都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長,為親王下車,不是親王所應當受的禮。求之於舊例,又沒有可以作為憑證的依據;施行於現在,又違背了國法。”太宗説:“國家所以立太子,是準備他做國君。然而人的長短,不在老少,假如沒有太子,那就依次立兄弟。這樣説來,怎麼能輕視我的兒子呢?”魏徵説:“殷代崇尚質樸,有兄長去世其弟即位的禮義;自周以來,立太子必定要是嫡出的長子,以這杜絕各個兄弟的私念,堵禍亂的源,這是國君應當十分慎重的事。”於是太宗同意了王王圭的奏言。適逢皇孫誕生,太宗召公卿入宴,太宗對侍臣説:“貞觀以前,跟隨我平定天下,輾轉奔波於亂世,這是房玄齡的功勞。貞觀之後,盡心對我,進獻忠直的勸告,安國利民,敢於冒犯國君尊嚴直言規勸,糾正朕的過失的,只有魏徵一人而已。古代的名臣,也不能超過他們。”於是親自解下佩刀,賜給他們兩人。

魏徵因認為戴聖《禮記》編得沒有條理,於是編《類禮》二十卷,依類排列次序,刪削其中重複的內容,蒐集前輩儒家的註釋,擇善取用,心研究深思慮,經過數年才完成。太宗看了後認為寫得好,賜絹一千段,命抄錄數本用來賜給太子和諸王,收藏在秘府中。

在這之前,太宗派遣使者到西域立葉護可汗,使者還未回來,太宗又派遣使者攜帶金銀絹到西域各國買馬。魏徵説“:現在確立可汗的事還未定下來,陛下就派人到西域各國買馬,西域人一定會認為陛下意在買馬,不是專意去立可汗。可汗得到確立,一定不會念陛下的恩德。西域各屬國聽説這事,就會認為中原輕義重利,不一定能夠得到馬卻先失去了義。從前漢文帝時,有個獻千里馬的人,文帝對他説:我不順利每天走三十里,順利每天走五十里,鑾車在前,跟着的車在後,我單獨乘千里馬將走到哪裏去呢?文帝於是賞給獻馬者旅費讓他回去了。漢光武帝時有人獻千里馬和寶劍,漢光武帝讓馬去駕鼓車,把寶劍賜給騎士。陛下所施行的事,都遠遠超過三王之上,怎麼到了這件事,卻在漢文、光武之下呢?再説魏文帝想尋求購買西域大珠,蘇則説:‘如果陛下恩惠遍及四海,那麼大珠就會不尋找而自來;尋找而後得到它,也不值得寶貴。’縱然陛下不能敬慕漢文帝的高尚行為,可是能不敬畏蘇則的言論嗎?”太宗採納了魏徵的意見,停止派遣買馬的使者。

當時公卿大臣一起上書,請太宗舉行封禪。惟獨魏徵認為不可。太宗説:“我想讓您盡情説説這事。難道我的功業還不高嗎?道德還不厚嗎?天下還沒治理太平嗎?異族不仰慕我的仁義嗎?為什麼不能封禪?”魏徵回答説“:陛下的功業雖然很高,但百姓受到的恩惠還不多;陛下的道德雖厚,但恩澤還沒有遍及每一個角落;天下雖已太平,還不足以供應用度;異族仰慕仁義,但還不能滿足他們所求;祥瑞雖然到來,但網羅還很密;雖然連年豐收,但倉庫還嫌空虛;因此,我認為還不到舉行封禪的時候。臣不能用很遠的事來比喻,暫且借人來打個比方。現在有一個患病十年的人,經過醫治已經好了,但體力還未恢復,就想讓他背一石米,一天走一百里路,一定是做不到的。隋朝的禍亂,不只十年,陛下像良醫一樣把它治好,疾苦雖然治好太平無事,但財物還不是很充實,向天地祭告説已經功成業就,我私下還有些懷疑。而且陛下東去泰山封禪,各國都要派使者前來祝賀,域外極遠的地方,沒有不奔走前來的。現在伊水、洛水以東,直到海邊,灌木叢生,大澤縱橫,蒼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荒涼,行旅艱難,怎麼可以引那些異邦外人進入,看到我們的虛弱?就是竭盡財力給以厚賞,也不能滿足異族的慾望;即使連年免除賦役,也不能抵償百姓的勞力費用。再遇上水旱災害,風雨的變幻,庸人肆加議論,即使後悔也不能追回了。哪裏是惟獨臣誠懇規諫,也有眾人的諷誦。”太宗聽後不能反駁。那以後,右僕空缺,太宗拜魏徵任職,魏徵堅決推讓不受,才沒有任命。

後來皇太子承乾不學習德行和術業,魏王泰的寵愛一天天增長,朝廷內外眾官,都有些疑慮和議論。太宗聽到後很厭惡這些議論,對侍臣説:“當今朝臣忠誠正直的,沒有人能超過魏徵,我派他輔佐皇太子,用這杜絕天下的怨言。”貞觀十六年(642),太宗任命魏徵為太子太師,知門下省事如舊。魏徵自稱有病推辭,太宗下詔回答説:“漢朝的太子以四老為輔佐,我現在依靠您,也是這個道理。知道您患病,你卧病也可以保全太子。”那年,魏徵病危,宮廷中派出使者探望。魏徵的住宅原先沒有正室,太宗把原來自己準備建小殿的材料為魏徵修造正室,五天就修成了。太宗派宮中使者攜帶白的褥子和布被賜給魏徵,用這滿足魏徵崇尚簡樸的心願。到魏徵病重,太宗再次到魏徵的府第,撫摸着魏徵淚,問他有什麼要求,魏徵説“:寡婦不愁織布的緯線少,而憂慮宗周的危亡。”過了幾天,太宗夜裏夢見魏徵像平時一樣,到清晨魏徵去世的消息就奏報上來了,時年六十四歲。太宗親自到魏徵家中弔唁,哭得非常悲傷,下令停止上朝五天。追贈魏徵為司空、相州都督,賜諡號文貞,宮廷供給手持羽葆、班劍的儀仗隊和吹鼓樂手共四十人,送給辦喪事用的絹千段、米粟千石,讓魏徵陪葬昭陵。將要下葬的時候,魏徵的夫人裴氏説:“魏徵平生節儉,現在讓他按一品官的禮節安葬,所需儀仗、器物極多,不符合魏徵的心意。”對朝廷供給的一切儀仗和物品都推辭不受,竟用布車載棺柩,沒有花紋彩等裝飾。太宗登上御苑中的西樓,望着魏徵的靈柩痛哭,詔令百官把魏徵的靈柩送出郊外。太宗親自為魏徵做碑文,並將它書寫在石上。魏徵死後,太宗對他追思不已,賜給實封九百户。有次上朝時太宗嘆地對侍臣説“:用銅做鏡子,可以端正衣冠;用歷史做鏡子,可以知道興衰更替;用人做鏡子,可以瞭解得失。朕常保持這三面鏡子,用來防止自己的過失。現在魏徵去世,我失去了一面鏡子!魏徵去世後朕派人到他家裏,得到他的一頁遺表,才剛起草,字都難以辨識,只有前面幾行,稍微可以辨認,上面寫道:‘天下的事情,有善有惡,任用善人國家就安定,任用惡人國家就衰敗,公卿大臣中,情有愛有憎,自己憎的就只看見他的惡,自己愛的就只看見他的善。愛憎之間,應當審慎,如果愛而知道他的惡,憎而知道他的善,除去惡不猶豫,任用賢人不猜忌,國家就可以興盛了。’遺表的大意就是這樣,然而朕思考這事,自己恐怕不能避免魏徵所説的這些過錯。公卿侍臣,可以把這些話寫在手板上,知道朕有過錯一定要進諫。”魏徵的相貌不超過平常人,而很有膽量智慧,常冒犯天子的尊嚴進諫,即使遇到君王威嚇震怒,也神不變。曾暗地推薦中書侍郎杜正倫和吏部尚書侯君集有宰相之才。魏徵去世後,杜正倫因罪被罷免官職,侯君集叛逆朝廷被殺,太宗開始懷疑魏徵與他們是同黨。魏徵又自己抄錄前後諫言多次給史官褚遂良看,太宗知道這事,更不高興。於是親手下詔取消了衡山公主與魏徵長子叔玉的婚約。魏徵的家族從此漸漸衰落了。

魏徵有四個兒子:叔玉、叔琬、叔王。。、叔瑜。叔玉承襲魏徵的爵位,官至光祿少卿;叔瑜官至潞州刺史;叔王。。任禮部侍郎,武則天當權時被酷吏殺害。

神龍初,繼封叔玉的兒子魏膺為鄭國公。

叔瑜的兒子魏華,開元初任太子右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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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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