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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菴裏的牀鋪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怪叫,吱吱葉葉,其中還夾雜了鳳子的聲音。鳥孩的手在半空微微顫了一下。火滅了。是被那響聲嚇滅的,還是被風吹熄的,卻是無從知道。總之,火滅了。火滅了,鳥孩便怔怔地跪着不動。他靜心地去分辨鳳子的叫聲是歡樂還是呼救。如果那是痛苦的呼喚,他就將破門而入。至於闖進屋裏下一步幹些什麼,鳥孩是不去想的。可是,鳥孩想到了那一夜的鳳子,赤地鑽進他的被窩,把他的小雞兒放在她腿間時候,她發出的也是這樣一種聲音。鳥孩終於明白,鳳子是多麼壞的一個女人,她本來就是一個
女蕩婦。讓她得下瘋癲病,原本就是一種報應。不過,鳥孩還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迫於無奈,若是迫於無奈,完全同那夜一樣,是遭着暴
,那一切都可原諒,都可同情。鳥孩又撥開了一條草縫。這草縫正對着扭向裏邊的鳳子的臉。鳥孩看見了鳳子的臉,是一種潤紅的興奮之
。
鳳子也看到了扒着偷看的鳥孩。
鳳子的目光是一種猛然的羞愧和恥辱。
鳥孩在和鳳子的目光相撞之後,他慌忙站將起來,撒腿就朝着正西跑去。太陽在遠處燦紅一片,血漿般塗抹了半邊天空。金水河岸上的板車土路,如同被鳥孩餓的一
豔紅的香腸,一會兒就被他去在身後許多。菜農的狗,在河對面的菜地跑來跑去。鳥孩跑得有些累了,到了河岸上的另一棵柳樹下面,他扶着柳樹
了一陣,忽然奇怪自己為什麼要跑到這兒,彷彿怕了草菴裏的事情。他為自己的逃跑
到荒唐,又不屬重新回到草菴那裏,便站在這棵樹下望着草菴,彷彿在等着一個故事的結尾。這樣默默站了一會,不見那草菴裏有人出來,鳥孩便有些按捺不住。這棵樹下有一道通向河對岸的樓板小橋。為了進一步看清草菴,把握那故事的進展,鳥孩便踏橋而過,站到了金水河的對岸。沒有什麼能擋他的視線,草菴
赤條條地走進他的眼簾。還有那草菴上曬的男人的布衫。鳥孩把目光擱在那件布衫上,片刻之後,鳥孩又撿了三顆雞蛋大小的石頭,嗖嗖的三聲,一顆石頭飛落到了別處,另兩顆石頭,如願以償地砸在了草菴上。
鳥孩把目光擱到了草菴的門口。眼前是金水河的紅和
光混合的發亮的銅光,且那銅光隨水
動,在鳥孩眼前霧一樣疏疏散散,起起伏伏。終於,從那粘稠的銅光中,傳來了草菴腐的開門聲。
首先走出來的是鳳子。她已經穿好衣服,儼然一個站在自家門口尋雞問羊的良家婦女,東瞅瞅,西看看,不消説是在尋着鳥孩。為了向她表示自己的憎惡仇恨,鳥孩決定不能讓鳳子立馬找到自己。於是他又走過小轎,躲到了柳樹的身後,繼而,從草菴走出了那個男人。
鳥孩眼睛亮了一下,他便英武地從樹後轉到了樹前,期望鳳子立刻看到自己,使自己能夠當着那男人來表示自己對她的藐視和仇恨。可惜,那男人從草菴彎出來,豎在草菴門口,背對鳥孩,赤
着上身,就像都市建築工地上沒有竣工的半截柱子。他站在鳳子的身後,鳳子回頭和他説了幾句什麼,就不再在河岸上東張西望了。或者説,也就把鳥孩的出現丟在一邊了。從而,鳥孩也更深刻無比地看到了鳳子的下賤,甚或,她對自己曾經有過小鳥歸巢的舒適之
,也深
痛惡起來。他軟軟地把肩背倚在樹上,眼睜睜地看着鳳子不僅不再顧及自己,而且還去草菴頭上,拿起那曬乾的衣服,在空中抖了幾抖,摔出了極響的旗幟飄揚的聲音。遞給人家穿的時候,她還幫人家拉了一下衣襟,又幫人家系了兩個釦子。其作派表現,在餘輝斜照裏,倒很像了女人幫丈夫整裝上路似的。也正是這簡單温情的幾個動作,一下子徹底擊碎了鳥孩的自尊。鳥孩想到,自己同鳳子相處了將近二年,鳳子不曾幫自己系過一次釦子,也可見鳳子對自己那所謂的情善是不如對待人家。這時候,鳥孩
到了從未有進的孤獨,想到了自己終於被人家從鳳子的情
中排擠出來,就像被人家從一個温暖的小院趕出來一樣。實在説,他雖然對鳳子也懷着一種深惡痛絕的情
,可又在極力想找出許多理由,來説服自己原諒鳳子。而事實上,他也是非常的想原諒鳳子。換句話,他非常想把那人從鳳子的情
中趕將出去,就像趕一頭豬,趕一頭牛,趕任何一隻畜牲。可是,看到那人高大身軀的時候,鳥孩就深知自己力不從心,不僅沒有趕走人家的智慧,也沒有與人抗衡的體魄。他對自己的幼小產生了美好的同情,癱瘓似的縮在樹下,把自己團成一個團兒,幾乎對自己的瘦弱同情到悽然落淚的田地。這樣,由於對人家的憎惡
到無能為力,便更加遷怒於鳳子,以為今天的事情,都是因為鳳子本來
蕩不軌所致。於是便兩眼放着藍光,盯着遠處的鳳子,如同盯到了一個偷人的賊了。
鳳子幫人家穿好衣服,又從草菴搬出了一個小凳,讓人家坐在樹下,自己引火燒飯去了。自不消説,她是替人家燒飯,不是替你鳥孩。她的這個賢良母的舉動,把鳥孩心中對地那已經變得十分微弱的情愛一掃而光。鳥孩決定決不輕易原諒鳳子,要採取一切措施,向鳳子實施可能的報復。鳥孩採取的第一個措施,就是要把自己充分暴
在鳳子面前,使她知道我鳥孩就在她眼前。之後,再見機行事,讓鳳子不得安寧。
鳥孩從柳樹下昂然地走了出去。
鳳子端着鍋灶上的鋁鍋,去一家街道小廠的廁所門口打水。她朝北走去的時候,鳥孩就繞過一片荒地,站在了通往那小廠的荒涼路上。鳳子是端水回來看到了鳥孩的。他站在路的中央,怒目而視,很像一座正義的雕塑。鳳子站住了,她先怔了一下,繼而輕輕地叫了一聲鳥孩的名字。鳥孩當然不會理她。鳥孩盡其所能,把自己的眼睛凸鼓起來,從那眼睛裏告訴鳳子説,我看到了一切,我恨你鳳子。
鳳子説,我找你半天,晚上咱燒麪條吃。
鳥孩鼓起腮幫,朝鳳子吐了一口準備十分充足的唾沫,之後就毅然地車轉身子,大步朝那棵柳樹去了。鳳子手裏的鋁鍋歪了一下,有水在她的腳上。太陽已經西沉,遲暮也已光臨這兒多時。鳳子在他身後一再地問他天已黑了,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天已黑了。正是由於她一再地追問。就加倍地增強了鳥孩報復的信心。他不理她,徑直地走,越走越快。鳳子看他愈走愈遠,便放下鋁鍋,緊步跟了過去。鳥孩聽到身後有她追來的腳步聲,便
到了初戰獲勝的快意,於是就放腿跑了起來。他聽到她在他身後邊
邊跑,又一邊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就知道她對自己產生了內疚,這就便鳥孩心中的寬
更加厚大,步子也就跑得更加快捷急速,彷彿他是鳳子面前越滾越快的一個小球。他跑到柳樹下,跑過小轎,沿着金水河對岸的大堤,跑過一片菜地,跳下堤壩,跑進了一片箭楊的林地,回頭望了一眼,他看見鳳子在河岸上越跑越慢,似乎累得就要倒在堤上。這樣,鳥孩就決定不再跑了,他要看她對自己説些什麼。林地裏是一塊極美的地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來這偏遠的林地散步。除了偶而有都市人扛着汽槍來這
鳥之外,其餘就是鳥孩來這爬樹替鳳子拾過於柴。現在,林地裏是一片寧靜,一
拔的白皮楊的最高梢上,掛着幾片最末的殘陽。頭上的青枝綠葉,建築成了一個濃綠
的平頂大廳。腳下,則是那終
少遇
光的柔弱廢草,散發着淡温的
白
氣息。那是陽光的熱氣、土地的腐氣、
水的蒸氣、金水河的腥氣和大提旁青苔的香味共同混雜而成的都市中少見的大自然的氣味。這氣味加上一些昆蟲的飛鳴和落
已盡時的涼氣,使鳥孩踏入林地,心
就先自開闊起來。他對自己説,只要鳳子從那堤上追我下來,我就原諒她這次過錯,就同她回去吃她燒的麪條。
可是,鳳子站在大堤上不再動了,她喚説你回來吧,天黑了你往哪去。
鳥孩扶着一棵楊樹不動,他等着她走下大堤。他以為她走下大提,才是真正的對自己最後的認錯。
"你回來,"鳳子説,"你回來我就讓他走。"鳥孩依然站着不動,想她不走下大堤也成,只要她再求我三句,我就隨她回去。有一隻青蛙從草地爬了出來,翻山越嶺地爬上了鳥孩的腳面,冰冷的覺嚇得鳥孩差一點跳將起來,為了不在鳳子面前顯出自己初出茅廬的膽怯,並且向鳳子表示自己堅決不回的決心,使鳳子如其所願地再求他三聲,鳥孩飛起一腳,把青蛙踢到了空中,卻不料自己用力過猛,那青蛙竟落到了鳳子身上。
鳳子哭了。她看了一眼落地的青蛙,説你回去鳥孩回去我就讓他走,不是我讓他來的,是他順着河邊走到這兒碰到了我。鳳子説他也不是壞人,他説他那夜在二七廣場病犯不才聽了別人的話。其時,鳥孩在數着鳳子説的話,她説到第三句時候,鳥孩已經決定要同她一塊回去。鳥孩知道事情的道理是,只有同她一塊回去,才能把那人從自己同鳳子的生活中趕回到他原有的生活裏去。然而,他沒想到那青蛙會落到鳳子身上,沒想到風子會因此哭將起來,説了那麼多的話。那麼多的話,終於就無意間擊垮了鳥孩在自己心中堅守的一個堡壘。他可以容忍相信那人是世上別的任何一個男人,但決不能容忍相信了那人是總在夜間出現在他與鳳子中間的俊男。鳥孩看見那件衣服曬在庵上,第一次開庵縫看見那人的一條大腿,第二次
開庵縫看見那人的一個後背。以至那大走出草菴,他看見那大黑
的肩膀、蓬亂的頭髮、模糊的側臉,他都懷疑那人是那傻男。但由於鳥孩對傻男的恐懼,鳥孩便迫使自己躲開傻男的影子去把他想成別的任何一個與傻男無關的男人。可是現在,鳳子已經提到了那件事情。鳥孩覺得自己已經繞不過那個事實,他不能不
出一個的確了。鳥孩大聲地説他是那個傻子?
"他不犯病了也是好人。"什麼也不消再説,鳥孩站在林地怔了片刻,他又看見了傻男那醜惡的陽物,聽見了他們把牀鋪折磨得天崩地裂。鳥孩也就只能面對這種境況,毅然決然地車轉身子,背對着鳳子,朝林地深處去了。前面已經有了落下的夜幕。夜幕是一種黑霧的涼。鳥孩走進黑涼的夜
之中,聽見鳳子如母親樣在岸上一聲聲地叫着他的名字。然而鳥孩已經明白,鳳子對他,再也不會有什麼歡樂温暖可談,所給他帶來的將是愛的全部丟失的痛苦和不安。這就意味着清晨的安寧,將再也無法尋獲,只有離開鳳子,才是自己最好的去處。
二七塔下的事故調查,似乎已經近了尾聲。電車後邊撞上的小車,已經沿着路警指定的位置,把車倒在了亞細亞大樓的北側。之後,另有幾個警察,把電車司機叫到崗樓下盤問什麼去了。鳥孩看見了司機瑟瑟發抖的身子,暗自在十七層塔上丁丁當當地笑了一聲。太陽已經將盡,連十七層塔上也只剩下了一抹陽光,為了追着太陽不放,鳥孩又向上爬了五層。塔高風大,在二十二層塔上,他就不能悠哉遊哉地坐在塔檐,只能依着塔壁坐下,靜看這人世風光。鳥孩記得去年節之後,自己有次擠上電車,因為無錢買票,售票員就要將他趕出車門。説來也十分平常,從火車站坐至人民劇場,不過是一角錢的票價罷了,可是電車明明已經啓動開走,司機還硬要停車讓鳥孩下去。為一角錢的車票,鳥孩想一停一開還不夠
費油錢。然車卻停了。售票員踢出一腳是鳥孩應得的最起碼的報償。可鳥孩沒有料到,他捱了一腳,還未及完全下車,司機就將車門關了,把他的小腳夾在車門中間,然後回身哈哈大笑一番。這下好了,司機為鳥孩的死而瑟瑟發抖,雙眼淚如泉湧,這就誠如了俗語所説,叫惡有惡報,善有害報。不過頗讓鳥孩遺憾的是,他一直認為那個鳥孩死了,警察讀取出一副錚亮的手扣,不論青紅黑白,先讓司機戴上享受一番再説。當然,往深一步説去,讓司機償命蹲監、
離子散,即是帶走關上幾天的意思,鳥孩也不曾有過。鳥孩最希望的是能讓司機和售票員在大庭廣眾之下,渾身顫抖,泣不成聲,演一場看了讓人發笑的好戲。可惜這一著有一半失算,沒料到出了
通案件,身上濕的都是司機,而售票員卻總可以幹在岸上,隔岸觀火,幸災樂禍。如此這戲淡了一半味道,也就沒什麼好看,只等着如何處置司機就是了。鳥孩在二十二層塔上,環顧了一眼三面風光。他看見西郊的碧沙崗公園,在他目下小得如一方菜園,便對碧沙崗公園的
糙、荒野,樹木的不加修剪,道路的不加粉飾和路旁野草樹木的不加剷除,產生了寧靜温馨的
情。我們不能説荒野就是美好。可對於背井離鄉、到都市來討要生活的鳥孩來説,在繁華忙亂的都市之中,能找到一片荒野,能使鳥孩有棲身之地,那也委實不是易事不是壞事。
鳥孩在二十二層塔上,看見了那一夜背叛了鳳子的那個鳥孩,萎縮在林地裏過夜,忽然就後悔了不該這樣地固執。鳳子是你的,風子手腳不停的奔忙,鳳子渾身的女人氣息,鳳子的那間草菴、那張麻鋪,鳳子的鍋灶熱飯,以及鳳子病犯後的口吐白沫,本應都歸你鳥孩所有,你不能託手就讓給可惡的傻男。最重要的,鳳子在金水河邊釀造的月温馨,你不該讓傻男憑空佔有。沒想到那夜會少有月
,林地黑成不見邊際的膠漆,其形像也就是通常所説的月黑風高。在那夏目的夜裏,那樣的環境,寂靜龐大得無可比擬。筆直高大的楊樹,一排排、一棵棵都被黑夜
食得無影無蹤。鳥孩本來是要走出林地的,他背對着鳳子和草菴,盲目地朝南走去。太陽一天價的餘温,在地上水一樣淹着他的腳脖。還有一種
茸茸地開着白花的什麼植物,彎弓一樣青灰
的莖上,爬滿了跳蚤似的蟲子。鳥孩從那花莖上倘徉而過,那蟲子就飛起來落在他的腿上、他的臉上。整個林地,處在白天和黑夜的相
之處,散發着温熱而又
身的氣味。除了那些自鳴得意的飛蟲的聲音,林地裏便是鳥孩在靜寂中跋涉的腳步聲。他以為他就這樣走着,可以走至一方新的天地。可他沒想到在林地那邊,是一邊繞不過去的湖水。那是這個都市民飲和工業用水的基地,是從黃河引來的這都市的血
。往西,是過不去的人工河,往東是有人看守的菜家的田地。油菜花正開得無所顧忌,金燦燦一片在暮黑中沉悶而又憂鬱。鳥孩在湖邊站了一會,解下褲子,手抓住一把野草,蹲在湖邊大便起來。他
覺以他的
股離水面只有一寸高低,湖水的清涼之氣,如湖面的晨風樣從他的
股上一掠而過。還聽見他大便入水的聲音,極像他立在十字街頭,聽到的從歌舞廳的音樂中剝離出來的、節奏
極強的沙錘的聲響。他還想到被他污染的這塊湖水,也許正
進都市的哪家食品加工廠裏去。於是,他的大便十分愜意,渾身輕鬆如那些歌男舞女相擁相抱所排
的
神勞累和人生的煩惱,一時間居然連對鳳子的僧恨也都忘得一乾二淨。可惜待他屙完了,提褲站起的時候,卻發現天是徹底黑了,黑得除了湖水的無用亮光,別的都模糊一片。
鳥孩想起鳳子説你回來鳥孩,你回來我就讓那人走。鳥孩覺得自己該回到鳳子身邊,不回去似乎便宜了傻男,也對不起了鳳子。鳥孩摸黑沿着來時的大致方向,像一隻失羣的羔羊,揹着湖水北去。當終於走出林地,爬上金水河岸,找到那座小橋時,他看見鳳子在那草菴門口點了一蠟燭,燈光如油菜花樣是一片優鬱的亮
。在那亮
裏,坐了乘涼的傻男,坐了乘涼的鳳子。鳥孩看見風子把鳥孩從垃圾中挑來的一把薄扇遞給了傻男。鳥孩就那麼痴痴站着,沒了恨,也沒了怨,只
到小小的內心猶如那湖水樣一片淒涼。他車轉身子,用力地乾咳一聲,開始沿着金水河岸,藉着
水的亮光,朝下游走去。他知道他的咳驚動了鳳子。知道身後遠遠的腳步聲,是鳳子在追着自己。他不扭頭,終於是順水而下,走至碧沙崗公園的後圍牆一邊。這斷塌在風雨中的一段圍牆,因為臨河,因為荒涼,就永遠無人整修。鳥孩在這兒回望一眼,看見了跟在身後的鳳子的身影,便一個閃身,從斷塌的圍牆
裏,鑽進了碧沙崗公園。他知道那公園的假山後邊,有一垛枯草,那是供人觀賞的鐵欄柵中的駱駝與鹿的糧食。鳥孩就在那草邊,找到了等他許久的一個新家。
那是一段同樣令鳥孩懷戀的生活。站在塔上,鳥孩看到了去年夏末至秋尾,整整四五個月的討要,他幾乎都在這都市最大、也最具荒涼野味的碧沙崗公園度過。他在那稻草垛的隱秘之處,撕出一個恰可容身的小,上半夜天氣尚好,他在
口睡着,等到了下半夜,或者因天涼醒了,就鑽到那
裏去。每天早晨,當太陽透出紅光,
口便恍恍惚惚一片,如同一道綢簾掛在
口,於是他便醒了,就鑽出
來,開始他一天價的平靜豐富生活。想起來那幾個月的討要,也頗含着都市的詩情。踏着燦紅
的
光,從一片翠煙瀰漫的松柏樹間散步過去,能看見許多在打着太極拳的都市老人,還有個別練氣功的退離休的幹部。他們渾身發顫,雙手哆嗦,極如鳳子瘋病將犯的前兆。當然,那樹上掛有編織
巧的鳥籠。那些黃鶯、八哥、鸚鵡,呼
着被太陽照得發亮的空氣,眼望着碧藍無垠的天空,急不可耐的叫聲,也正成了老人們健身的節奏。實在是可憐得很。再往前去,是一片水泥廣場,那兒有許多都市的青壯年,男男女女,成雙成對,一邊跳舞,一邊也私自幹一些不可見人的勾當。鳥孩是不往那裏去的。那裏的人見了鳥孩,彷彿在盛宴的桌上看到了一隻爬在菜上的蒼蠅。鳥孩由此向北,前邊不遠處是一個金魚池。這時候那守魚的老人齒鳥去了,齒完鳥還要順便去街上吃飯。不到八點三十分的開園時間,老人決然不會回來。鳥孩到這金魚池邊,坐在一棵枯柏的下面,看那太陽
進水裏,把池水照成一種發亮的銅
,他那熱切親暱的眼睛,跟蹤着彩
的魚羣悄沒聲息地遊動。那裏沒有人看見鳥孩,他就在那岸上逗留許久,爾後繞道爬上一座假山,在那山上四處轉悠,看頭天夜裏,在這山上擁抱親吻的男女丟下什麼沒有。一般説來,他總不虛此行。不是拾到一些人家喝剩下的飲料、酸
和沒磕完的瓜籽,就是撿到一串誰丟掉的鑰匙,或女人們遺落的一管口紅。這是一天中最愉快的光陰,如收穫季節的晨時。不過,也有令人作嘔的時候。比如説有天清晨,他既沒撿到飲料、瓜籽,也沒碰到鑰匙、口紅,卻在一叢荊樹下面,看到鋪了幾張草蓆似的報紙,邊上有個嶄新的女人的手帕,還散發着印度香水的紅
鬱味。他走過去,懷着如獲至寶的快意,撿起那手帕打開一看,裏邊包的卻是幾個用過的避孕套兒,粘粘稠稠一團,極像了都市人喝的白濃濃的果汁中泡的菠蘿片兒。不過,這種情況不多,碰到一次就讓人久懷不忘。從假山上下來,做功跳舞的人都陸續出了公園,鳥孩沿着林中的小道,繞至公園後牆的槐林。那槐林中曾經有一間小房,房子扒了,磚瓦木頭運走了,只剩下地面的一塊水泥平地。鳥孩在那平地上畫了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是傻男,呆頭呆腦,頭身
肢、大小
細均不合比例,倒像一個人頭豬肚的怪物。而鳳子的畫像,鳥孩盡其所力,畫得雖不十分相像,但卻有幾分女人的姿
。鳥孩到這沒別的事情,就是把憋了一夜又一早晨的
水,從傻男的頭上"澆起,嘩嘩啦啦,聲音玄妙,正是應了古詩中的"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形容。鳥孩看着自己的
水,不更改
向地從傻男的額門上起源,中途
經傻男的嘴角、下額、脖子,然後順着傻男的左肩,急轉直下,沿着左
脯和中間三個手指,潺潺時時
到了水泥地外的黃土裏。有些時候,鳥孩還會路在傻男的肚上大便。大便時他特意把屎拉在傻男的陽物上。可到了來
,那大便就不見了,大約是被從沒碰到過的野狗吃去了。至於鳳子,鳥孩從不對她做些什麼,每次到來,還少不掉多看幾眼,藉此回憶一些同她在一起時,所
受到的無可名狀的温暖。這種回憶中間,那小鳥歸巢的快活舒適是絕然不再有了,多是伴着一些半苦半澀的憂慮。這些事情,都是鳥孩每天早上的必修功課,尤其是到傻男的面上撤一泡
,鳥孩始終如一,從未間斷。到了上午、下午,鳥孩便更加懶散,有時到公園外的商業大廈走走,有時在馬路邊上站站,能撿些什麼就撿些什麼,不能撿到什麼,就吃喝些自己積存的幹糕點、剩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