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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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好登上了東行的325普快列車。火車鑽過一個又一個的山,使黑夜變得沒完沒了,極其漫長。當然,這只是一種想象。但在李好的心裏,這種等待比黑夜還難受。窗外,丘陵如同波一樣在她的視線中起伏,似乎它才是運動的主體,而火車只是一條盤踞的靜物。

車上十分喧囂,旅客們習慣於大聲談,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壓抑車輪和鐵軌的碰撞聲。小販頸上掛着裝滿食物的籃子吆喝兜售,臉上爬滿馬上就要滴下來的汗水,臉中透着可憐的盼望…這種表情李好很悉,因為她小時候就幹過這個。她是個孤兒,有三年在鐵路沿線遊蕩的經歷,她被迫跟在一羣半大的男孩子身邊,為他們望風,或者充當假殘疾乞丐,把小腿和手臂藏在褲子裏面。一天下來,她的手和小腿都變白了,毫無知覺,走路四肢發軟。她拒絕繼續充當乞丐,被安排練習做小偷,她的手要伸入滾燙的開水中夾出一塊正在融化的肥皂…這樣一遍又一遍練習。然後她挎上籃子在車上兜售小點心,伺機偷竊。

就在這一天她遇到父親。她的手伸進了他的褲兜,他發現了,用眼睛盯着她。她也用眼睛盯着他,四目相對,他沒有吱聲,只是看着她,終於,她迴避了。這時車停了,她轉身下車狂奔,李百義追趕在後面,追到車尾處一間開水房的牆角他攆上了她。她蹲在地上,這時李百義看見了她的褲子破了,出白白的股。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見過她。那時,她一邊扒着從他手中搶來的盒飯一邊奔跑,出白白的股。可是她忘記了。

李百義的眼睛濕了。就在這一剎那,她看見了這奇怪的一幕,這個男人面對着她了眼淚。他從兜裏掏出她剛才偷的錢,放進她的籃子裏。他説,姑娘,回家,把褲子補一補。啊。

她看他轉身離開。這時,她已經明白了一切。她突然作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追上去把錢回他的褲兜,他又掏出來扔進籃子,她又拿出來回他的褲兜…這時,已經有人在喊她了,他們發現情況不妙。這時,李百義作出了一個更奇怪的舉動,突然抓住她的手奔上車。很奇怪的是她並沒有驚慌,而是任由他牽着上了列車。

他把她帶到他的卧鋪,拿出巾讓她洗臉。又拿出自己的一條襯褲讓她換上。然後把她帶到餐車,為她叫了一桌菜,她吃得光。她明白這個人在發憐憫心,所以她覺得安全,但並不完全信任。李百義把他的牀讓給她,她困極了,一會兒就睡死過去,在車上度過了深沉的一夜。

她醒來時,看見他正在啃吃她籃子裏的麪包。她心裏產生一種異樣的覺,這是她多年來沒有見過的一幕:那個本來陌生的男人正在毫無顧忌地吃她籃子裏的麪包,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她的東西嗎?可是他好像在拿自己家的東西一樣。

從這一天開始,她正式成了這個男人的女兒。李百義給她取名叫李好,意思就是一切都要好好的。好,代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正面事物,人品好,前途好,身體好,一個好人,這是對人的本質最通俗的描繪。實際上李好也是這樣來評價作為她父親的這個男人,這是一個好的典型,是愛的榜樣。他對她的愛超乎她的想象,這是自從她成為他的女兒之後的記憶。這種完全可以被稱為溺愛的愛沒有平添他作為父親的自私,完全在義父的義上顯示出一種超人的特質。

有一次她患了小小的冒,李百義甚至幫他洗她的月經帶。那一次是她的初。這讓她到奇怪,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的情。可是後來她就明白了,這個男人沒有怪僻,他只是愛她。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愛心的父親。

可是現在,李好卻登上了東行的列車,去執行一個特殊的使命,把父親送上法庭。她要去的地方就是李百義槍決那個人的地方。她靠在車窗上,痛苦彷彿已經把她研磨了千萬遍。但這是結束這個痛苦的唯一方法,至少陳佐松是這麼説的——這個律師用了兩天時間來説服她,目的只有一個,讓她作為親屬身份去報案,以取得自首的情節,據説這是挽救李百義生命的唯一方法。

起初李好強烈拒絕這個危險的做法,因為她沒有在父親嘴裏或行為中得到任何自首的暗示,或許他本不想這麼做。他告訴女兒自己的經歷只是出於另一個目的,一種生命上的聯糸的恢復,這只是血緣的某種暗示…陳佐松卻有另一種説法:李百義沒有信心自己投案,所以他作了一種最巧妙的暗示,讓女兒促成整個事件的結束。

陳佐松曾試圖讓李百義對他説出真相,由此他邀李百義喝過幾次酒,讓他詫異的是李百義和過去一樣,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個曲只是他跟女兒的一次心靈對話,和外人——是的,在這個事件上陳佐松是外人——無關。但陳佐松寧願把它理解為一種怯弱,面臨生死幾乎每一個人都是怯弱的,正如有些藐視死亡的人所説的:我不怕死,只是不想和它有什麼關糸。這是迴避的最正當理由。但是,如果和李百義正面鋒,事情可能搞砸。所以,陳佐松經過縝密的法理判斷,決定利用李好的單純,繞過當事人李百義,強行執行一個大膽的計劃,通過親屬的代行報案,可視為自首情節。加上李百義的犯罪動機和原始成因,料可從輕處罰,或可免於死刑。這是最好的結局。

李好登上了火車。她靠在車窗上,一個人望着窗外,眼淚不知了多少遍。她無數次地想象着自己如何把警察帶來,父親登上囚車,回頭向她投來疑惑一瞥的畫面。可是這比另一幅畫面更讓她平靜:父親被押解到一片雪地上,就在一列停着的火車旁,子彈穿過了他的頭顱,鮮血慢慢到雪地上,熱的血融化雪塊時發出嚓嚓的垮塌聲。

李好向父親説,她要到南方出差,她的謊言很快得到父親的相信,這不令她發怵。一向聰睿智的父親如此輕易地相信她,而且為她準備好行李。他總是事無鉅細地為女兒準備東西,這是從女兒讀書開始養成的習慣,連鉛筆都一支一支地為她削好,擺在文具盒裏。現在,他為她準備好行李,連衞生棉都滿了旅行包的外袋,這一點兒也不令她難為情,這是這一對父女的特殊默契。當初李百義收養她不久,她正面臨初,習慣於生活的她就用一塊不知從那裏來的衞生巾,墊上草紙了事。有一天她放學回來,看見父親正蹲在那裏洗她的衞生巾。她跑出門外,一個人蹲到野地裏哭,然後發呆到傍晚。從那一刻開始,她愛上了這個男人。

她回來後,父親已經把衞生巾晾在陽台上。然後父親把她叫到跟前,讓她以後不要再使用衞生巾了,他把一大包衞生棉放在牀上。這是她第一次使用衞生棉。此後,父親為她買衞生棉已經成了習慣,他知道什麼樣的衞生棉適合她。什麼牌子的衞生棉是最好的。他給她買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包括衞生棉。而他自己穿的拖鞋是破的,帶子斷了,就用訂書機訂上,還穿在腳上。

臨行的那天晚上,李好一夜沒睡。她的心中苦楚到了幾乎要死的程度。她希望父親發現她的秘密,突然跑過來制止她,這樣她也許能解。但對面房間沒有動靜。半夜聽見了響聲,她來到陽台上時,發現父親也坐在陽台上,他們四目相對,有些尷尬。她的心要竄出喉嚨,可是父親沒有説出那句話,他讓她早點睡覺,不要誤了明天的車。

李好知道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父親明白女兒在做什麼,他只是靜觀其變…李好寧願這樣想,因為這種想象會令她心裏好受些。這意味着父親是這一計劃的同謀,他是同意女兒這樣做的。這對李百義也是一種解

火車已經擺,行駛在一片小平原上。她看見了廣闊的草地。有一羣綿羊在彎吃草。

這一幅畫面給李好帶來一種奇異的寧靜。因為當年父親在逃亡的火車上,也看過這樣一幅畫面。她相信這就是同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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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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