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族訓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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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君子之過也,猶月之蝕,何害於明!小人之可也,猶狗之晝吠,鴟之夜見,何益於善!夫知者不妄發,擇善而為之,計義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賴也,身死而名足稱也。雖有知能,必以仁義為之本,然後可立也,知能蹐馳,百事並行。聖人一以仁義為之準繩,中之者謂之君子,弗中者謂之小人。君子雖死亡,其名不滅;小人雖得勢,其罪不除。使人左據天下之圖而右刎喉,愚者不為也,身貴於天下也。死君親之難,視死若歸,義重於身也。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則小;身之重也,比之義則輕;義所全也。《詩》曰:“愷悌君子,求福不回。”言以信義為準繩也。成霸王之業者,必得勝者也;能得勝者,必強者也;能強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

故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國之本也。未有得己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己而得人者也。故為治之本,務在寧民;寧民之本,在於足用;足用之本,在於勿奪時;勿奪時之本,在於省事;省事之本,在於節用;節用之本,在於反。未有能搖其本而靜其末,濁其源而清其者也。故知之情者,不務之所無以為;知命之情者,不憂命之所無奈何。故不高宮室者,非愛木也;不大鐘鼎者,非愛金也。直行命之情,而制度可以為萬民儀。

今目悦五,口嚼滋味,耳五聲,七竅爭以害其而澆其身夫調和,身弗能治,奈天下何!故自養得其節,則養民得其心矣。所謂有天下者,非謂其履勢位,受傳籍,稱尊號也,言運天下之力,而得天下之心。紂之地,左東海,右沙,前趾,後幽都,師起容關,至浦水,士億有餘萬,然皆倒矢而,傍戟而戰。武王左黃鉞,右執白旄以麾之,則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紂有南面之名,而無一人之德,此失天下也。故桀、紂不為王,湯、武不為放。周處酆鎬之地,方不過百里,而誓紂牧之野,入據殷國,朝成湯之廟,表商容之閭,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乃折枹毀鼓,偃五兵,縱牛馬,搢笏而朝天下,百姓歌謳而樂之,諸侯執禽而朝之,得民心也。闔閭伐楚,五戰入郢,燒高府之粟,破九龍之鐘,鞭荊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宮,昭王奔隨,百姓父兄攜幼扶老而隨之,乃相率而為致勇之寇,皆方命奮臂而為之鬥。當此之時,無將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卻吳兵,復楚地。靈王作章華之台,發乾溪之役,外內搔動,百姓疲敝,棄疾乘民之怨而立公子比。百姓放臂而去之,餓於乾溪,食莽飲水,枕塊而死。楚國山川不變,土地不易,民不殊,昭王則相率而殉之,靈王則倍畔而去之,得民之與失民也。

故天子得道,守在四夷;天子失道,守在諸侯。諸侯得道,守在四鄰;諸侯失道,守在四境。故湯處亳七十里,文王處酆百里,皆令行止於天下。周之衰也,戎伐凡伯於楚丘以歸。故得道則以百里之地令於諸侯,失道則以天下之大畏於冀州。故曰:無恃其不吾奪也,恃吾不可奪。行可奪之道,而非篡弒之行,無益於持天下矣。凡人之所以生者,衣與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雖養之以芻豢,衣之以綺繡,不能樂也。以目之無見,耳之無聞,穿隙,見雨零,則快然而嘆之,況開户發牖,從冥冥見炤々乎!從冥冥見炤々,猶尚肆然而喜,又況出室坐堂,見月光乎!見月光,曠然而樂,又況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視天都若蓋,江河若帶,又況萬物在其間者乎!其為樂豈不大哉!且聾者,耳形具而無能聞也;盲者,目形存而無能見也。夫言者,所以通己於人也;聞者,所以通人於己也,喑者不言,聾者不聞,既喑且聾,人道不通。故有喑、聾之病者,雖破家求醫,不顧其費,豈獨形骸有喑、聾哉!心志亦有之。夫指之拘也,莫不事申也;心之也,莫知務通也;不明於類也。夫觀六藝之廣崇,窮道德之淵深,達乎無上,至乎無下,運乎無極,翔乎無形,廣於四海,崇於太山,富於江河,曠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間無所繫戾,其所以監觀,豈不大哉!人之所知者淺,而物變無窮,曩不知而今知之,非知益多也,問學之所加也。夫物常見則識之,嘗為則能之,故因其患則造其備,犯其難則得其便。夫以一世之壽,而觀千歲之知,知今古之論,雖未嘗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謂有術乎!人慾知高下而不能,教之用管準則説;知輕重而無以,予之以權衡則喜;知遠近而不能,教之以金目則快。又況知應無方而不窮哉!犯大難而不懾,見煩繆而不惑,晏然自得,其為樂也,豈直一説之快哉!

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為親亦戚矣;享穀食氣者皆受焉,其為君亦惠矣;諸有智者皆學焉,其為師亦博矣。者數發不中,人教之以儀則喜矣,又況生儀者乎!人莫不知學之有益於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戲害人也。人皆多以無用害有用,故智不博而不足,以鑿觀池之力耕,則田野必闢矣;以積土山之高修堤防,則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馬鴻雁之費養士,則名譽必榮矣;以弋獵博弈之誦《詩》讀《書》,聞識必博矣。故不學之與學也,猶喑、聾之比於人也。凡學者能明於天下之分,通於治亂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見其終始,可謂知略矣。天之所為,禽獸草木;人之所為,禮節制度。構而為宮室,制而為舟輿是也。治之所以為本者,仁義也;所以為末者,法度也。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其所以事死者,末也。本末,一體也;其兩愛之,一也。先本後末,謂之君子;以末害本,謂之小人。君子與小人之非異也,所在先後而已矣。草木之,洪者為本,而殺者為末;禽獸之,大者為首,而小者為尾。末大於本則折,尾大於要則不掉矣。故食其口而百節肥,灌其本而枝葉美,天地之也。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養物也有先後,人之於治也,豈得無終始哉!

故仁義者,治之本也。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務沼其末,是釋其而灌其枝也。且法之生也,以輔仁義,今重法而棄義,是貴其冠履而忘其頭足也。故仁義者,為厚基者也。不益其厚而張其廣者毀,不廣其基而增其高者覆。趙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高,故滅;智伯不行仁義而務廣地,故亡其國。語曰:不大其棟,不能任重。重莫若國,棟莫若德。國主之有民也,猶城之有基,木之有深則本固,基美則上寧。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綱紀,治之儀表也。今商鞅之啓,申子之三符,韓非之孤憤,張儀、蘇秦之從衡,皆掇取之權,一切之術也。非治之大本,事之恆常,可博聞而世傳者也。子囊北而全楚,北不可以為庸;弦高誕而存鄭,誕不可以為常。今夫《雅》、《頌》之聲,皆發於詞,本於情,故君臣以睦,父子以親,故《韶》、《夏》之樂也,聲浸乎金石,潤乎草木。今取怨思之聲,施之於弦管,聞其音者,不則悲,則亂男女之辨,悲則怨思之氣。豈所謂樂哉!

趙王遷於房陵,思故鄉,作《山水》之謳,聞者莫不殞涕。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築而歌於易水之上,聞者瞋目裂眥,發植穿冠。因以此聲為樂而入宗廟,豈古之所謂樂哉!故弁冕輅輿,可服而不可好也;大羹之和,可食而不可嘗也;朱弦漏越,一唱而三嘆,可聽而不可快也。故無聲者,正其可聽者也;其無味者,正其足味者也。吠聲清於耳,兼味快於口,非其貴也。故事不本於道德者,不可以為儀;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為道;音不調乎《雅》、《頌》者,不可以為樂。故五子之言,所以便説掇取也,非天下之通義也。聖王之設政施教也,必察其終始,其縣法立儀,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事備一物而已矣。見其造而思其功,觀其源而知其,故博施而不竭,彌久而不垢。未水出於山而入於海,稼生於田而藏於倉。聖人見其所生,則知其所歸矣。故舜深藏黃金於嶄巖之山,所以貪鄙之心也。儀狄為酒,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而絕旨酒,所以遏湎之行也。師延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師曠曰:“此亡國之樂也。”大息而撫之,所以防闢之風也。

故民知書而德衰,知數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機械而實衰也。巧詐藏於中,則純白不備,而神德不全矣。琴不鳴,而二十五絃各以其聲應;軸不運,而三十輻各以其力旋。弦有緩急小大,然後成曲;車有勞逸動靜,而後能致遠。使有聲者,乃無聲者也;能致千里者,乃不動者也。故上下異道則治,同道則亂。位高而道大者從,事大而道小者兇。故小快害義,小慧害道,小辯害治,苛削傷德。大政不險,故民易道;至治寬裕,故下不相賊;至忠復素,故民無匿情。商鞅為秦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吳起為楚減爵祿之令。而功臣畔矣。商鞅之立法也,吳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然商鞅之法亡秦,察於刀筆之跡,而不知治亂之本也。吳起以兵弱楚,習於行陳之事,而不知廟戰之權也。晉獻公之伐驪,得其女,非不善也,然而史蘇嘆之,見其四世之被禍也。吳王夫差破齊艾陵,勝晉黃池,非不捷也,而子胥憂之,見其必禽于越也。小白奔莒,重耳奔曹,非不困也,而鮑叔、咎犯隨而輔之,知其可與至於霸也。勾踐棲於會稽,修政不殆,謨慮不休,知禍之為福也。襄子再勝而有憂,畏福之為禍也。

故齊桓公亡汶陽之田而霸,智伯兼三晉之地而亡。聖人見禍福於重閉之內,而慮患於九拂之外者也。原蠶一歲再收,非不利也,然而王法之者,為其殘桑也。離先稻,而農夫耨之,不以小利傷大獲也。家老異飯而食,殊器而享,子婦跣而上堂,跪而斟羹,非不費也,然而不可省者,為其害義也。待媒而結言,聘納而取婦,初絻而親,非不煩也,然而不可易者,所以防也。使民居處相司,有罪相覺,於以舉,非不掇也,然而傷和睦之心,而構仇讎之怨。故事有鑿一孔而生百隟,樹一物而生萬葉者,所鑿不足以為便,而所開足以為敗,所樹不足以為利,而所生足以為氵歲。愚者惑於小利,而忘其大害。昌羊去蚤蝨,而人弗庠者,為其來蛉窮也;狸執鼠,而不可於庭者,為捕雞也。故事有利於小而害於大,得於此而亡於彼者。故行棋者或食兩而路窮,或予踦而取勝。偷利不可以為行,而智術不可以為法。

故仁知,人材之美者也。所謂仁者,愛人也;所謂知者,知人也。愛人則無刑矣,知人則無亂政矣。治由文理,則無悖謬之事矣;刑不侵濫,則無暴之行矣。上無煩亂之治,下無怨望之心,則百殘除而中和作矣,此三代之所昌。故《書》曰:“能哲且惠,黎民懷之。何憂讙兜,何遷有苗。”智伯有五過人之材,而不免於身死人手者,不愛人也;齊王建有三過人之巧,而身虜於秦者,不知賢也。故仁莫大於愛人,知莫大於知人,二者不立,雖察慧捷巧,劬祿疾力,不免於亂也。

譯文天上設置月,陳列星辰,調節陰陽,佈設四季。白天由陽光照耀,晚上讓它們休息,用風來吹乾,用雨來潤濕。上天化育萬物,卻看不到是怎樣養育,但萬物倒茁壯成長了;上天殺滅萬物,卻看不到是怎樣殺滅,但萬物倒凋落死亡了。這種無形的生滅手段,叫做神明。聖人仿效大自然,所以他在給人們帶來福祉時,看不見他有什麼行動,但幸福卻降臨了;他在為人們除去禍害時,看不見他在採取什麼措施,但禍害卻消除了。這正是遠離之卻靠近之,延近之卻疏遠之。稽查它們得不到蹤影,觀察它們卻又不虛妄。每天算計,效果甚微;長年累月則功效卓著。濕氣降臨,看不見它的形狀,但木炭卻已增加了重量;風將吹臨,看不見它的形象,但樹葉卻已擺動了;時光的推移,不留明顯的痕跡,但草木卻隨着時光的推移而枯萎;千里馬夜兼程奔馳傳遞着,而烽火台上的烽燧並不見它的傳遞,但傳到下一站的時間,總在驛馬之前。所以,天將要起風,草木還沒有反應,而鳥兒卻已經從樹上飛離;天將要降雨,烏雲還沒有聚集遮蓋天空,而魚兒卻已經浮出水面氣了,這是陰陽二氣互動的緣故。因此,寒暑、燥濕,按照類別而相隨從;聲音迴響的疾速、緩慢,按照音類而相呼應。所以《易經》説:“鶴在樹蔭裏鳴叫,它的同類小鶴在附近應和着。”殷高宗武丁居喪,三年內閉口不言,四海之內隨之寂然無聲;但一旦他發佈號令,便震撼天下,這是遵循天意而使天下像呼和那樣應。所以,一旦觸動本,百枝萬葉都會隨之搖晃,如同雨澆灌萬物,渾渾然淌,源源不斷地施澤着,沒有什麼地方不受潤滋,沒有什麼植物不被養育。

所以聖人順應天意,一出聲音就震動天下。因此人的內心世界如果發起至至誠的情,那麼他的形體之氣就會化天,隨之就會有吉祥的瑞星出現、神龍也會降臨、吉祥的鳳凰也會翔臨、甘泉也會自地湧、五穀未布而生長、江河不會氾濫、大海不會肆。所以《詩經》説:“祭祀安撫眾神,並顧及黃河五嶽。”如果違逆天意,暴萬物,就會出現食、月食,五星也會偏離它的正常運行軌道,四季就會與時令相違背,白天昏暗、夜晚放光、山峯崩塌、河枯涸、冬天響雷、夏天打霜。《詩經》上説:“六月繁霜,令我心憂。”上天和人事,是有相通之處的。所以國家危亡而天象變異,世道混亂則虹霓呈現,萬物是相互聯繫着的,災異之氣是會互相盪相通的。所以神靈之事,是不能憑智巧去做的,是不能靠筋力去力求的。天地包容着、陰陽化育着、雨滋潤着,這樣便產生萬物;那翡翠玳瑁、瑤碧玉珠是文彩明朗、滋潤光滑,‮摩撫‬它不會損缺,歷久而不變形,天成自然是奚仲無法摹仿的,魯班不能複製的:天地自然造化萬物的本領就是這樣神奇,我們把此稱為“大巧”宋國有人用象牙為國君雕刻了楮樹樹葉,花了三年時間才雕刻成功,葉的脈絡細如微芒,葉子的厚薄、顏都十分真,將它放在真的楮樹葉中分不出真假。列子説:“假若天地自然也要花三年時間才能長成一片樹葉的話,那麼萬物中有葉子的就太少了。”那天地自然化育萬物,撫育它們,它們則很快生長;寒風吹刮它們,它們則很快凋零,哪會像人工雕刻那樣費勁辛苦?所以凡可以度量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凡可以計數的都是有限的。而最大的東西是無法度量的,極多的東西是數字無法統計的。所以九州是不能用頃畝來計算的,八極是不能用“道里”來計算的,泰山是無法用丈尺來尺量的,海水是無法用鬥斛來量度的。所以大氣慨的人和天地合德、月合明、鬼神合靈,並和四季相協調。所以聖人懷着天一樣的氣概,有着天一樣的心懷,持執着中和之氣,不出廟堂便能恩澤施行四海,移風易俗,化民眾使之從善,卻像出自他們的本,這就是化。《詩》中説到:“慎守自然,和順又平安。”那鬼神,看它不見形體,聽它不聞聲音,然而每年祭祀上天,祭祀山川,祈求上天、山川之神降福,每逢旱災,舉行雩祭以祈求降雨,消除災難以占卜來決定事宜。《詩》中説:“神靈的到來,是無法揣度的,又怎麼可以厭棄神呢?”説的就是這種情況。

天達到它的高度,地達到它的厚度,月亮照耀着夜空,太陽照耀着白晝,陰陽化生,眾星明亮,這些自然現象並不是人有意造成的,而是遵循規律,自然而然這樣的。所以陰陽四時變化,並不是為了生育萬物;雨按時降落,並不是為了養育草木。神明接觸,陰陽融合,萬物自然而然產生。所以高山深林也不是為着虎豹而設置的;大樹繁枝也不是為着飛鳥而生成的;江河千里淵深百仞也不是為着蛟龍而形成的。山達到一定高度,森林長成一定廣度,鳥獸們自會在山中居住、在樹枝上棲留、在巢中安身、在裏藏身、在溪谷裏潛泳、在旱陸地行走、各自找到適宜於自身的處所安身生存。大的產生小的、多的產生少的,這是天地自然規律。所以小山丘不可能興起雲雨,小水坑不可能產生魚鱉,這是因為它們太小的緣故。牛馬身上產生的熱氣蒸發會生成蝨子,但蝨子之氣蒸發不可能產生牛馬。所以養育變化是從外而生,不是生成於事物內部。那蛟龍藏匿於深淵,而它的產卵孵化卻在岸上進行;礣蛇雄的在上風鳴叫,而礣蛇雌的卻在下風鳴叫便可以受孕孵化成幼蛇,這是應而造成的。所以聖人修養心沒有比修煉誠更好的了,如達到至至誠的境界,就能動化育對象。現在那得道的人,內身藏着至至誠,神棲安於心中,虛靜恬淡,懷悦穆,氣就沒有滯留的地方。四肢關節協調,全身肌膚蒸發汗污,內臟散濁氣,這樣心臟機樞調和輕鬆,全身經脈九竅便無不順暢連通,這是因為神處在了自己應處的居所,這哪裏是關節的撫髮的保養所能辦到的!

聖明的君王處在君位上,空廓沒有形象,寂靜沒有聲響;官府像無事可做,朝廷久無人跡;民間沒有隱居之士、沒有避世佚民;百姓沒有勞役,刑獄沒有冤屈;四海之內,沒有人不仰慕君王的德行,依照君王的旨意;夷狄這樣的國家,通過重重翻譯來朝見:這種情景並不是靠挨家挨户地勸説宣傳實現的,而是靠君王將誠之心推廣施行於天下來實現的。《詩》這麼説:“恩惠施加給中國本土,這樣可以安撫四方的諸侯。”內部事情治理順暢,四方諸侯、夷狄自然安寧。過去太王亶父在邠地的時候,狄人經常來攻打,亶父率家族離開邠地,百姓們攜幼扶老,揹着鍋甑跟隨着他,翻越梁山,在岐周建立起周國:這情景不是靠硬命令所能做到的。秦穆公為了不讓山野人吃了駿馬而傷胃生病,便送好酒給山野人喝,後來在同晉國打仗時,這些山野人就拼死報效秦穆公:這情景就不是像以契約索還債務那樣所能做到的。宓子賤治理單父,巫馬期前去考察他的教化效果,看見夜晚捕魚者都將捕到的小魚放掉:這情景就不是靠刑罰所能止的。孔子擔任魯國的司寇時,國內道路上沒有拾取他人遺失的物件,集市上沒有哄抬物價的情況,耕田、捕魚時人都謙讓年長者,老人不用背扛肩負重物:這情景就不是單憑法令所能做到的。那箭之所以得遠並能穿透硬堅物,是靠的弓弩的力量;但箭之所以能中靶心,則靠的是人的心智。獎賞好人懲罰殘暴,要靠政令;但政令之所以能貫徹執行,則是靠執政者的誠。所以説,弓弩雖然強硬有力,但不能獨自來中目標;法令雖然嚴明,但不能獨自施行:一定得需要誠之氣之神來幫助弓弩、法令發揮它們的作用。所以詳細地闡明道理要百姓接受,但百姓就是不聽從接受,這是由於在上位的人的誠之心沒有施用到百姓身上去。

天地四時,並不能直接產生萬物,神明接陰陽融合而使萬物產生;聖人治理天下,並不是要強行改變人民的品,而是依從人民已經所具有的品,滌盪其中的污濁部分,引導他們向好的素質轉化。所以因循規律辦事,效果就顯著;人為作,不按循規律,收效就細微。夏禹開鑿龍門,闢開伊闕,疏導長江黃河,使它們向東入東海,這是依循水從高處向低處的水。后稷開墾荒地,改良土壤,施肥種穀,讓五穀各自得到適宜生長的環境,這是按照土地的地形、肥瘠的特來做的。商湯、周武王率領兵車三百輛、甲兵三千人,討伐暴亂,分別制服了夏桀和商紂,這是順應了人民的願望來完成的。所以能夠遵循自然規律,就能無敵於天下。萬物都有其自然規律,人只有按客觀規律,才能從事治理。所以優秀的木匠是不能砍斫金屬物的,靈巧的冶工是不能熔燬木材的,這是因為金屬的特點決定了不能砍斫,木材的特決定了不能熔燬。調和泥土製成陶器、挖空木頭做成舟船、熔化金屬鑄造刀劍、熔鑄金屬造成鍾,這都是依循它們的各自特而做成的;駕馭牛馬拉車、讓公雞報曉、讓狗守門護宅,這都是順應了它們的本能特。人有情慾的本,所以制定隆重的婚姻禮節;人有食慾的本,所以規定了宴請的禮儀;人有喜樂的特,所以有鐘鼓管絃的樂器和音樂;人有悲哀的本,所以制定服孝哭喪的禮節。所以先王制定法令、禮儀,都是據人的愛好來節制修飾的。據人有情慾的本,制定了婚禮,因而界定男女有別;據人有喜樂的特,制定了雅頌之音,因而風俗不至於放蕩;據人民珍惜家室安寧、兒快樂的願望特點,教導人們和睦孝順,因而父子間有親情;據人有喜朋友的特點,教導人們敬重長者,因而長幼有序。在做到上述這些以後,再製定朝見天子聘禮諸侯的禮節,用以分別貴賤;規定宴酒習的禮節,用以明確長幼次序;定時檢閲車馬、整頓軍隊,來學習軍事;讓子弟進學堂學習,來提高人倫道德修養。這些做法全都是依循人的特來制定的,然後再由聖人來加以教導培養,使人能成才。所以如果人沒有這方面的本,就難以加以教導;而人有了這方面的本而沒有對此加以教養引導,也不能使人走上正道。這就好像蠶繭有絲的特,但不經過女工的煮熬、牽絲,就不能成為絲線;這也好像禽卵孵化成雛,如不經過雌禽長時間的孵抱温暖,就不能變成雛。這就説明人具有仁義的天,就非得要經過聖人立出法度來加以教導,否則就不能使他們歸入正道。所以先王進行教化,是依循人們喜善的特點來引導勉勵人們向善行善;是依循人們厭惡的特點來;因此刑罰不動用,威勢就能暢行如水;政令簡約,化照耀如神靈。所以,依循人的天則天下人就聽從;違逆人的本則法令公佈都無濟於事。

過去五帝三王臨朝執政實行教化,一定要採用“參五”的方法。什麼叫“參五”呢?上效法天象、下效法地理、中取法人事。於是就設立明堂朝廷,頒佈明堂政令,以調陰陽之氣,協和四時之節,闢除疾病之災。俯視地理,制定度量制度,考察山崗平原水域及土地肥沃貧瘠高低各種條件以適宜種植何種穀物,安排生產創造財富,以消除飢寒之禍患。中考核人的品德,以制定禮樂,推行仁義之道,理順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關係,從而清除暴亂的禍。還闡明金木水火土的特,來確立父子之情從而建立家庭;分辨清濁五音六律相生的原則,來確立君臣之義從而形成國家;審察四時季孟的先後次序,來確立長幼間的禮節從而設置百官等級:以上三方面的考察及制定叫做“參”規定君臣之間的節義、父子之間的親情、夫婦之間的區別、長幼之間的次序、朋友之間的際原則,這就叫做“五”還分割土地使民眾分屬各州、分派職官治理、修築城市讓人們居住、劃分宅地區分不同的地域和家族、分配財物使民眾有穿有吃、設置學堂教育子弟,讓他們早晚勤於民事:這是治理天下的綱紀。然而這些綱紀要有適當的人才來推行貫徹才行,如用人不當就會廢馳綱紀。堯帝治理天下,政教平和,德澤滋潤融洽人民,他在君位七十年,便開始物尋求能繼承帝統君位的人,命令掌管四方的諸侯舉薦那些處在卑微地位而有才德的人。於是四方諸侯舉薦了舜,並把舜推薦給堯帝。堯帝就將自己的兩位女兒娥皇、女英許配給舜作子,以考察他治家理家的能力和態度;還把管理百官的重任給他,來考察他治國外的才能。又派舜深入林麓之中,狂風雷雨也沒使舜失方向和道路。於是堯帝就將自己的九個兒子託付給舜,並贈給舜昭華美玉,正式將君位傳授給舜。堯帝如此慎重地挑選繼承者,是因為堯認識到雖然自己制定了不少法度,但自己的兒子丹朱因不賢兇頑仍難以勝任統治天下的重任。

事物沒有隻張不馳、只成不毀的,唯有聖人的事業能夠長盛不衰、盈滿不虧。神農氏最初發明琴是為了集聚歸化人心於神明,杜絕情的亂;但到了後來,有人就放縱於音樂,不知返歸本而好,以至於亡國。夔當初創作音樂,都符合五音、六律,並和八風相通;但到了後來衰世時期,人就沉湎於過度的歡樂享受之中,不顧政事以至於滅亡。蒼頡最初創造文字,用來管理官吏,處理各種常事務,使愚笨者不至於忘事,聰明者能記錄下久遠的事情;但到了後來衰世時期,就有人利用文字私自刻寫偽造騙人的文書,為有罪者開,捏造虛假的文字以殺害無辜者。湯當初建造園囿,是為了供奉宗廟祭祀用的鮮祭品,以及訓練士兵箭和駕御以防不測事件;但等到後來衰世時期,這園囿就被貴族用來馳騁獵,以至耽誤百姓的農時,使人疲力竭。堯帝推舉禹、契、后稷、皋陶,使政事教化平和,消除惡人,訴訟的事也不發生,人民豐衣足食,賢能的人勉力向善,不賢者也被君王的德政所化;但到了後來末世,人們就結黨營私,各自推舉同黨佔據要位,廢棄公心而追逐私利,朝廷內外,同黨互相吹捧抬舉,這時掌握朝政,賢德者只得隱居山野。所以,天地自然運行的規律總是這樣的:凡物發展到極點就會走向反面、凡物盈滿了就會有虧損。五光十雖然明亮,但時間一長就要消褪;茂盛的草木,到一定的季節就要凋零;凡物都有它的興與衰,不可能老是一個樣子。所以聖人在事情實在行不通時總要改弦易轍,法規弊舊時就要改革,這並不是他們喜歡改變古制和常規,而是因時世變了只有通過改革才能挽救破敗振興衰落、革除糾正錯誤,來調整天地社會之氣氛,使萬事萬物在適宜的生存環境下得以發展。

聖人如同天覆地載,如同月照耀,如同陰陽調和,如同四季變化,對於各種不同的事物,不分新舊、不論親疏,都能一視同仁、温暖普照,所以聖人是效法天道。天時不可能只有一個季節,大地也不可能只有一種利益,人也不可能只有一種本事,因此聖人的事業不能不是頭緒繁多,旨趣行為不能不是多方面的。代表着五行的不同氣質,儘管相異但都適宜協調;不同門類的六藝,儘管不同但它的本質卻是一致的。温惠柔良,是《詩》的風格;淳龐敦厚,是《書》所教誨的;清明條達,是《易》的要義;恭儉尊讓,是《禮》的行為準則;寬裕簡易,是《樂》的教化;刺譏辯義,是《秋》的優點。所以《易》的過失是在於隱秘難測;《樂》的失誤是在於導致逸;《詩》的過失是在於使人怨愚;《書》的失誤是在於使人拘泥舊法;《禮》的過失是在於使卑尊者互相嫉恨;《秋》的失誤是在於使人互相詆譭。但這六種經典聖人卻是兼取並用,通過剪裁取其華。失去本旨就會混亂,掌握本旨就能得到治理;這其中的華在於協調好各種關係,而其失誤在於權變本旨和要義。水火金木土和谷,屬於不同的物類,但卻都可被利用;規矩權衡和準繩,形制各異而都能適用於對象;丹青和膠漆質不同,但各有各的用途:這説明事物均有它適用的範圍和對象。車輪是圓的,車廂則是方的,車轅是直的,車衡則是橫的:形狀不同但均出於使用的方便。驂馬喜歡奔跑,服馬喜愛緩行,帶不厭新,鈎不厭舊:這是因為它們所處的環境地位的不同的緣故。《關雎》篇以鳥鳴起興,君子從中得到美,這是因為雎鳩鳥雌雄有別不雜居;《鹿鳴》篇用鹿鳴起興,君子從中得到尊崇美,這是因為鹿羣有發現食物互相呼喚共同享用的美德。在泓水之戰中,宋軍慘敗,宋襄公被俘,但《秋》卻尊崇宋襄公,這是因為看重宋襄公不攻擊還沒排好陣列的軍隊的仁義思想;宋伯姬坐在堂前不下堂而被火活活燒死,《秋》仍然尊崇宋伯姬,這是因為看重宋伯姬不超越禮節行事的品行。成就事業,建立功名,哪裏用得着做很多事情,只須抓着本旨本就行。典籍所記載的也只是某人某事的某方面而已。

王喬、赤松子遠離塵世,離人間惡糾紛,取陰陽融和之氣,食取天地之華,吐故納新,踏虛升飛,乘雲遊霧,可以稱為養者,但是不能稱為孝子。周公誅管叔、蔡叔,以安定國家、平息叛亂,可以稱為忠臣,但是不能算是愛護兄弟。商湯放逐夏桀,武王討伐紂王,為天下剷除殘暴賊,可以稱為仁惠的君主,但不能算是忠臣。樂羊攻打中山城,久攻不下,中山人烹了他的兒子,樂羊竟嚐了中山人送來的他兒子的羹,以顯示自己的威武強勢,這可稱得上良將,但是不能算作是慈父。所以,事物均有多面,要肯定值得肯定的一面,否定不值得肯定的一面;否定值得否定的一面,肯定值得肯定的一面。虞舜和許由的行為儘管各異,但均是聖人;伊尹和伯夷走的道路儘管不同,但都是仁者;箕子和比干的行動儘管不一樣,但都是賢者。所以將士中有的輕捷、有的重緩、有的貪心、有的清廉,這四種將士的格特點各異,但在戰爭打仗中缺一不可。輕捷者好動,重緩者好靜,貪心者好取,清廉者則不貪求非分的利益。所以勇猛捷者可讓他們衝鋒搏擊,而不可讓他們固守;重緩者可讓他們固守,倒不適宜讓他們衝鋒搏擊;貪心者可讓他們積極攻取,而不可讓他們安守本職;清廉者可讓他們安守本職,倒不適宜讓他們積極攻取;忠誠守信者可讓他們持守約定聯盟,而不能要他們也隨機應變。這五種人的格相反,但聖人卻能對他們兼容幷蓄而用之。這説明天地自然不只是容納一種事物,陰陽兩氣的融也不只能產生一種物類。海水只有不推辭小的積水才能成就它的博大;山只有不拒絕土石才能成就它的崇高。如果持守一角就會拋棄遺漏萬方世界,如果取用一物就會捨棄其他事物,這樣就必定獲得的很少,所能治理的範圍也一定很淺窄。

治理大國的治術不能瑣碎,國土遼寬的管理制度不能偏狹;處在高位的人處事不能煩瑣,百姓眾多的政治教化不能苛細。事務瑣碎就難以治理,法令煩雜就難以推行,求多就難以滿足。一寸一寸地量,量到一丈時就一定會有誤差出現;一銖一銖地稱,稱到一石時就一定會有差錯出現。反之用石和丈為單位來稱量,既簡單又少失誤。挑選絲頭、細數米粒,是既麻煩又不確。所以從大的方面入手就容易運用智慧,糾纏於細曲枝節就難以發揮智慧。所以對那些無益於治理,只會增添麻煩的事,聖人是不會去做的;對那些不實用,只會力的事,聰明人是不會去做的。所以要做成大事只有簡約,要做好大事也只有儉省,求要滿足只有求少;這説明功業簡約則容易完成,事情儉省容易辦到,求寡少容易滿足。容易辦成的事情,拿來給人家辦理,也就容易辦成。孔子説:“太煩瑣的論證辯説只會損害真理,太計較蠅頭小利只會妨害大義,太賣雕小技藝只會破壞大道術,太小的見識是無法產生通達觀念的;要想通達大度,就必須要簡約。”黃河因為曲折連綿,所以能向遠方;高山因為綿延深長,所以能既高又大;大道因為悠遊,所以能化育萬物。只通曉一類事,明瞭一種説法,掌握一門技藝,可以對某些事物有到的認識,但不可能廣泛應對所有事物。辦事處事像蓼菜成行那樣有條不紊,像甂甌有底座那樣穩當可靠,秤着柴來燒灶,數着米來做飯,這樣謹小慎微的人只能做些小事情,而做不了大事情。圓符合圓規的要求,方符合矩尺的要求,行動起來能仿效獸類,停止下來能相當文靜,能夠指揮這樣列隊的人可以愉舞娛樂,但不能指揮軍隊。洗潔杯子再盛食物,洗好酒器再盛酒,洗淨手後襬食品,這樣的人可以負責幾個人的飲食,但不能管理三軍的伙食。現在祭祀的時候,屠宰烹煮、殺狗燒豬、調和滋味,這是廚師的事;陳設簠簋、排列樽俎、放置籩豆,這是巫祝的事情;齋戒嚴肅、穿着禮服、儀態深沉、閉口不談,神靈以此為代表,這是屍主的任務。廚師和巫祝即使不稱職,屍主也不能越過樽俎去代替他們。所以彈瑟的時候,總是小弦急促而大弦舒緩;處理事務則是賤者勞碌而貴者閒逸。舜當天子時,只是彈奏着五絃琴,歌唱着《南風》詩,天下就得到了治理。周公飯菜擺在案前,鐘鼓懸掛在架上伴奏,四方異族就歸順降服了。秦始皇趙政白天判斷案子,夜裏處理文書,還派出監察御史到各個郡縣視察,忙忙碌碌,又派兵戍守五嶺以防越人,修築長城以防胡人,但是還是不斷產生,盜賊成羣結隊,這正是政務越煩雜亂子就越多。所以法只是治國的工具,而不是治國的本,就像弓和箭,只是中目標的工具,而不是中靶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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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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