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武安侯列傳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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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召韓御史大夫載,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何為首鼠兩端?”韓御史良久謂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內愧,杜門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人,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武安謝罪曰:“爭時急,不知出此。”於是上使御史簿責魏其所言灌夫,頗不讎,欺謾。劾繫都司空。孝景時,魏其常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復召見。書奏上,而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詔書獨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矯先帝詔,罪當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及家屬。魏其良久乃聞,聞即恚,病痱,不食慾死。或聞上無意殺魏其,魏其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蜚語為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武安侯病,專呼服謝罪。使巫視鬼者視之,見魏其、灌夫共守,殺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宮,不敬。

淮南王安謀反覺,治。王前朝,武安侯為太尉,時王至霸上,謂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當誰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財物。上自魏其時不直武安,特為太后故耳。及聞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筴而名顯。魏其之舉以吳楚,武安之貴在月之際。然魏其誠不知時變,灌夫無術而不遜,兩人相翼,乃成禍亂。武安負貴而好權,杯酒責望,陷彼兩賢。嗚呼哀哉!遷怒及人,命亦不延。眾庶不載,竟被惡言。嗚呼哀哉!禍所從來矣!

竇嬰、田蚡,勢利相雄。鹹倚外戚,或恃軍功。灌夫自喜,引重其中。意氣杯酒,闢睨兩宮。事竟不直,冤哉二公!

譯文魏其侯竇嬰,是漢文帝竇皇后堂兄的兒子。他的父輩以上世世代代是觀津人。他喜歡賓客。漢文帝時,竇嬰任吳國國相,困病免職。漢景帝剛剛即位時,他任詹事。

梁孝王是漢景帝的弟弟,他的母親竇太后很疼愛他。有一次梁孝王入朝,漢景帝以兄弟的身份與他一起宴飲,這時漢景帝還沒有立太子。酒興正濃時,漢景帝隨便地説:“我死之後把帝位傳給梁王。”竇太后聽了非常高興。這時竇嬰端起一杯酒獻給皇上,説道:“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應當父子相傳,這是漢朝立下的制度規定,皇上憑什麼要擅自傳給梁王!”竇太后因此憎恨竇嬰。竇嬰也嫌詹事的官職太小,就藉口生病辭職。竇太后於是開除了竇嬰進出宮門的名籍,每逢節也不准許他進宮朝見。

漢景帝三年(前154),吳、楚等七國反叛,皇上考察到皇族成員和竇姓諸人沒有誰像竇嬰那樣賢能的了,於是就召見竇嬰。竇嬰入宮拜見,堅決推辭,藉口有病,不能勝任。竇太后至此也到慚愧。於是皇上就説:“天下正有急難,你怎麼可以推辭呢?”於是便任命竇嬰為大將軍,賞賜給他黃金千斤。這時袁盎、欒布諸名將賢士都退職閒居在家,竇嬰就向皇上推薦起用他們。皇上所賞賜給的黃金,都擺列在走廊穿堂裏,屬下的小軍官經過時,就讓他們酌量取用,皇帝賞賜的黃金一點兒也沒有拿回家。竇嬰駐守滎陽時,監督齊國和趙國兩路兵馬,等到七國的叛亂全部被平定之後,皇上就賜封竇嬰為魏其侯。這時那些遊士賓客都爭相歸附魏其侯。漢景帝時每次朝廷討論軍政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與條侯周亞夫、魏其侯竇嬰平起平坐。

漢景帝四年(前153),立慄太子,派魏其侯擔任太子的太傅。漢景帝七年(前150),慄太子被廢,魏其侯多次為慄太子爭辯都沒有效果。魏其侯就推説有病,隱居在藍田縣南山下好幾個月,許多賓客、辯士都來勸説他,但沒有人能説服他回到京城來。梁地人高遂於是來勸解魏其侯説:“能使您富貴的是皇上,能使您成為朝廷親信的是太后。現在您擔任太子的師傅,太子被廢黜而不能力爭,力爭又不能成功,又不能去殉職。自己託病引退,擁抱着歌姬美女,退隱閒居而不參加朝會。把這些情況互相比照起來看,這是您自己表明要張揚皇帝的過失。假如皇上和太后都要加害於您,那您的子兒女都會一個不剩地被殺害。”魏其侯認為他説得很對,於是就出山回朝,朝見皇帝像過去一樣。

在桃侯劉舍被免去丞相職務時,竇太后多次推薦魏其侯當丞相。漢景帝説:“太后難道認為我有所吝嗇而不讓魏其侯當丞相嗎?魏其侯這個人驕傲自滿,容易自我欣賞,做事草率輕浮,難以出任丞相,擔當重任。”終於沒有任用他,任用了建陵侯衞綰作丞相。

武安侯田蚡(fén,墳),是漢景帝皇后的同母弟弟,出生在長陵。魏其侯已經當了大將軍之後,正當顯赫的時候,田蚡還是個郎官,沒有顯貴,來往於魏其侯家中,陪侍宴飲,跪拜起立像魏其侯的子孫輩一樣。等到漢景帝的晚年,田蚡也顯貴起來,受到寵信,做了太中大夫。田蚡能言善辯,口才很好,學習過《盤盂》之類的書籍,王太后認為他有才能。漢景帝去世,當天太子登位繼立,王太后攝政,她在全國的鎮壓、安撫行動,大都採用田蚡門下賓客的策略。田蚡和他的弟弟田勝,都因為是王太后的弟弟,在漢景帝去世的同一年(前141),被分別封為武安侯和周陽侯。

武安侯剛掌權想當丞相,所以對他的賓客非常謙卑,推薦閒居在家的名士出來做官,讓他們顯貴,想以此來壓倒竇嬰等將相的勢力。建元元年(年140),丞相衞綰因病免職,皇上醖釀安排丞相和太尉。籍福勸説武安侯道:“魏其侯顯貴已經很久了,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向歸附他。現在您剛剛發跡,不能和魏其侯相比,就是皇上任命您做丞相,也一定要讓給魏其侯。魏其侯當丞相,您一定會當太尉。太尉和丞相的尊貴地位是相等的,您還有讓相位給賢者的好名聲”武安侯於是就委婉地告訴太后暗示皇上,於是便任命魏其侯當丞相,武安侯當太尉。籍福去向魏其侯道賀,就便提醒他説:“您的天是喜歡好人憎恨壞人,當今好人稱讚您,所以您當了丞相,然而您也憎恨壞人,壞人相當多,他們也會毀謗您的。如果您能並容好人和壞人,那麼您丞相的職位就可以保持長久;如果不能夠這樣的話,馬上就會受到毀謗而離職。”魏其侯不聽從他的話。

魏其侯竇嬰和武安侯田蚡都愛好儒家學説,推薦趙綰當了御史大夫,王臧擔任郎中令。把魯國人申培到京師來,準備設立明堂,命令列侯們回到自己的封地上,廢除關,按照禮法來規定吉凶的服飾和制度,以此來表明太平的氣象。同時檢舉譴責竇氏家族和皇族成員中品德不好的人,開除他們的族籍。這時諸外戚中的列侯,大多娶公主為,都不想回到各自的封地中去,因為這個緣故,毀謗魏其侯等人的言語每天都傳到竇太后的耳中。竇太后喜歡黃老學説,而魏其侯、武安侯、趙綰、王臧等人則努力推崇儒家學説,貶低道家的學説,因此竇太后更加不喜歡魏其侯等人。到了建元二年(前139),御史大夫趙綰請皇上不要把政事稟奏給太后。竇太后大怒,便罷免並驅逐了趙綰、王臧等人,還解除了丞相和太尉的職務,任命柏至侯許昌當了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當了御史大夫。魏其侯、武安侯從此以列侯的身份閒居家中。

武安侯雖然不擔任官職,但因為王太后的緣故,仍然受到皇上的寵信,多次議論政事,建議大多見效,天下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了魏其侯而歸附了武安侯。武安侯一天天更加驕橫。建元六年(前135),竇太后逝世,丞相許昌和御史大夫莊青翟因為喪事辦得不周到,都被免官。於是任用武安侯田蚡擔任丞相,任用大司農韓安國擔任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有郡守和諸侯王,就更加依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可是剛一出生就很尊貴。他又認為當時的諸侯王都年紀大了,皇上剛剛即位,年紀很輕,自己以皇帝的至親心腹擔任朝廷的丞相,如果不狠狠地整頓一番,用禮法來使他們屈服,天下人就不會服服貼貼的。在那時候,丞相入朝廷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所説的話皇帝都聽,他所推薦的人有的從閒居一下子提撥到二千石級,把皇帝的權力轉移到自己手上。皇上於是説:“你要任命的官吏已經任命完了沒有?我也想任命幾個官呢。”他曾經要求把考工官署的地盤劃給自己擴建住宅,皇上生氣地説:“你何不把武器庫也取走!”從這以後才收斂一些。有一次,他請客人宴飲,讓他的兄長蓋侯南向坐,自己卻東向坐,認為漢朝的丞相尊貴,不可以因為是兄長就私下委曲自己。武安侯從此更加驕縱,他修建住宅,其規模、豪華超過了所有的貴族的府第。田地莊園都極其肥沃,他派到各郡縣去購買器物的人,在大道上絡繹不絕。前堂擺投着鐘鼓,豎立着曲柄長幡,在後房的美女數以百計。諸侯奉送給他的珍寶金玉、狗馬和玩好器物,數也數不清。

魏其侯自從失去了竇太后,被皇上更加疏遠不受重用,沒有權勢,諸賓客漸漸自動離去,甚至對他懈怠傲慢,只有灌將軍一人沒有改變原來的態度。魏其侯天天悶悶不樂,唯獨對灌將軍格外厚待。

灌將軍夫是潁陰人。灌夫的父親是張孟,曾經做過潁陰侯灌嬰的家臣,受到灌嬰的寵信,便推薦他,官至二千石級,所以冒用灌氏家的姓叫灌孟。吳楚叛亂時,潁陰侯灌何擔任將軍,是太尉周亞夫的部下,他向太尉推薦灌孟擔任校尉。灌夫帶領一千人與父親一起從軍。灌孟年紀已經老了,潁陰侯勉強推薦他,所以灌孟鬱郁不得志,每逢作戰時,常常攻擊敵人的堅強陣地,因而戰死在吳軍中。按照當時軍法的規定,父子一起從軍參戰,有一個為國戰死,未死者可以護送靈柩回來。但灌夫不肯隨同父親的靈柩回去。他慷慨昂地表示:“希望斬取吳王或者吳國將軍的頭,以替父親報仇。”於是灌夫披上鎧甲,手拿戈戟,召集了軍中與他素來有情又願意跟他同去的勇士幾十個人。等到走出軍門,沒有人敢再前進。只有兩人和灌夫屬下的奴隸共十多個騎兵飛奔衝入吳軍中,一直到達吳軍的將旗之下,殺死殺傷敵軍幾十人。不能再繼續前進了,又飛馬返回漢軍營地,所帶去的奴隸全都戰死了,只有他一人回來。灌夫身上受重創十多處,恰好有名貴的良藥,所以才得不死。灌夫的創傷稍稍好轉,又向將軍請求説:“我現在更加了解吳軍營壘中路徑曲折,請您讓我再回去。”將軍認為他勇敢而有義氣,恐怕灌夫戰死,便向太尉周亞夫報告,太尉便堅決地阻止了他。等到吳軍被攻破,灌夫也因此名聞天下。

潁陰侯把灌夫的情況向皇上彙報了,皇上就任命灌夫擔任中郎將。過了幾個月,因為犯法而丟了官。後來到長安安了家,長安城中的許多顯貴沒有不稱讚他的。漢景帝時,灌夫官至代國國相。景帝去世,當今皇上武帝剛即位,認為淮陽是天下的通樞紐,必須駐紮強大的兵力加以防守,因此調任灌夫擔任淮陽太守。建元元年(前140),又把灌夫內調為太僕。二年(前139),灌夫與長樂衞尉竇甫喝酒,灌夫喝醉了,打了竇甫。竇甫,是竇太后的兄弟。皇上恐怕竇太后殺灌夫,調派他擔任了燕(yān,煙)國國相。幾年以後,又因犯法丟官,閒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為人剛強直,好發酒瘋,不喜歡當面奉承人。對皇親國戚及有勢力的人,凡是地位在自己以上的,他不但不想對他們表示尊敬,反而要想辦法去凌辱他們;對地位在自己之下的許多士人,越是貧*的,就更加恭敬,跟他們平等相待。在大庭廣眾之中,推薦誇獎那些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士人們也因此而推重他。

灌夫不喜歡文章經學,愛打抱不平,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辦到。凡和他往的那些人,無不是傑出人士或大*巨猾。他家中職累的資產有幾千萬,每天的食客少則幾十,多則近百。為了在田園中修築堤塘,灌溉農田,他的宗族和賓客擴張權勢,壟斷利益,在潁川一帶橫行霸道。潁川的兒童於是作歌唱道:“潁水清清,灌氏安寧;潁水渾濁,灌氏滅族。”灌夫閒居在家雖然富有,但失去了權勢,達官貴人及一般賓客逐漸減少。等到魏其侯失去權勢,也想依*灌夫去報復那些平仰慕自己,失勢後又拋棄了自己的人。灌夫也想依*魏其侯去結列侯和皇族以抬高自己的名聲。兩人互相援引借重,他們的往就如同父子之間那樣密切。彼此情投意合,沒有嫌忌,只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在服喪期內去拜訪丞相,丞相隨便地説:”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恰值你現在服喪不便前往。”灌夫説:“您竟肯屈駕光臨魏其侯,我灌夫怎敢因為服喪而推辭呢!請允許我告訴魏其侯設置帷帳,備辦酒席,您明天早點光臨。”武安侯答應了。灌夫詳細地告訴了魏其侯,就像他對武安侯所説的那樣。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買了和酒,連夜打掃房子,佈置帷帳,準備酒宴,一直忙到天亮。天剛亮,就讓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侯。等到中午,不見丞相到來。魏其侯對灌夫説:“丞相難道忘記了這件事?”灌夫很不高興,説:“我灌夫不嫌喪服在身而應他之約,他應該來。”於是便駕車,親自前往接丞相。丞相前一天只不過開玩笑似地答應了灌夫,實在沒有打算來赴宴的意思。等到灌夫來到門前,丞相還在睡覺。於是灌夫進門去見他,説:“將軍昨天幸蒙答應拜訪魏其侯,魏其侯夫婦備辦了酒食,從早晨到現在,沒敢吃一點東西。”武安侯裝作驚訝地道歉説:“我昨天喝醉了,忘記了跟您説的話。”便駕車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氣。等到喝酒喝醉了,灌夫舞蹈了一番,舞畢邀請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在酒宴上用話諷刺他。魏其侯便扶灌夫離去,向丞相表示了歉意。丞相一直喝到天黑,盡歡才離去。

丞相曾經派籍福去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大為怨恨地説:“我雖然被廢棄不用,將軍雖然顯貴,怎麼可以仗勢硬奪我的田地呢!”不答應。灌夫聽説後,也生氣,大罵籍福。籍福不願兩人有隔閡,就自己編造了好話向丞相道歉説:“魏其侯年事已高,就快死了,還不能忍耐嗎,姑且等待着吧!”不久,武安侯聽説魏其侯和灌夫實際是憤怒而不肯讓給田地,也很生氣地説:“魏其侯的兒子曾經殺人,我救了他的命。我服事魏其侯沒有不聽從他的,為什麼他竟捨不得這幾頃田地?再説灌夫為什麼要干預呢?我不敢再要這塊田地了!”武安侯從此十分怨恨灌夫、魏其侯。

元光四年(前131)的天,丞相向皇上説灌夫家住潁川,十分橫行,百姓都受其苦。請求皇上查辦。皇上説:“這是丞相的職責,何必請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謀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錢並説了些不該説的話。賓客們從中調解。雙方才停止互相攻擊,彼此和解。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兒做夫人,太后下了詔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魏其侯拜訪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灌夫推辭説:“我多次因為酒醉失禮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來又和我有嫌隙。”魏其侯説:“事情已經和解了。”硬拉他一道去。酒喝到差不多時,武安侯起身敬酒祝壽,在坐的賓客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當。過了一會兒,魏其侯起身為大家敬酒祝壽,只有那些魏其侯的老朋友離開了席位,其餘半數的人照常坐在那裏,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興。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時,武安侯照常坐在那裏,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説:“不能喝滿杯。”灌夫火了,便苦笑着説:“您是個貴人,這杯就託付給你了!”當時武安侯不肯答應。敬酒敬到臨汝侯,臨汝侯正在跟程不識附耳説悄悄話,又不離開席位。灌夫沒有地方發怒氣,便罵臨汝侯説:“平時詆譭程不識不值一錢,今天長輩給你敬酒祝壽,你卻學女孩子一樣在那兒同程不識咬耳説話!”武安侯對灌夫説:“程將軍和李將軍都是東西兩官的衞尉,現在當眾侮辱程將軍,仲孺難道不給你所尊敬的李將軍留有餘地嗎?”灌夫説:“今天殺我的頭,穿我的,我都不在乎,還顧什麼程將軍、李將軍!”座客們便起身上廁所,漸漸離去。魏其侯也離去,揮手示意讓灌夫出去。武安侯於是發火道:“這是我寵慣灌夫的過錯。”便命令騎士扣留灌夫。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道了歉,並按着灌夫的脖子讓他道歉。灌夫越發火了,不肯道歉。武安侯便指揮騎士們捆綁灌夫放在客房中,叫來長史説:“今天請宗室賓客來參加宴會,是有太后詔令的。”彈劾(hé,河)灌夫,説他在宴席上辱罵賓客,侮辱詔令,犯了“不敬”罪,把他囚在特別監獄裏。於是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頭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親屬,都判決為殺頭示眾的罪名。魏其侯到非常慚愧。出錢讓賓客向田蚡求情,也不能使灌夫獲釋。武安侯的屬吏都是他的耳目,所有灌氏的人都逃跑、躲藏起來了,灌夫被拘,於是無法告發武安侯的秘事。

魏其侯身而出營救灌夫。他的夫人勸他説:“灌將軍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對,怎麼能營救得了呢?”魏其侯説:“侯爵是我掙來的,現在由我把它丟掉,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再説我總不能讓灌仲孺自己去死,而我獨自活着。”於是就瞞着家人,私自出來上書給皇帝。皇帝馬上把他召進宮去,魏其侯就把灌夫因為喝醉了而失言的情況詳細地説了一遍,認為不足以判處死刑。皇上認為他説得對,賞賜魏其侯一同進餐,説道:“到東宮去公開辯論這件事”魏其侯到東宮,極力誇讚灌夫的長處,説他酗酒獲罪,而丞相卻拿別的罪來誣陷灌夫。武安侯接着又竭力詆譭灌夫驕橫放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魏其侯思忖沒有別的辦法對付,便攻擊丞相的短處。武安侯説:“天下幸而太平無事,我才得以做皇上的心腹,愛好音樂、狗馬和田宅。我所喜歡的不過是歌伎藝人、巧匠這一些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樣,招集天下的豪傑壯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商量討論,腹誹心謗深懷對朝廷的不滿,不是抬頭觀天象,就是低頭在地上畫,窺測於東、西兩宮之間,希望天下發生變故,好讓他們立功成事。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麼?”於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問道:“他們兩人的話誰的對呢?”御史大夫韓安國説:“魏其侯説灌夫的父親為國而死,灌夫手持戈戟衝入到強大的吳軍中,身受創傷幾十處,名聲在全軍數第一,這是天下的勇士,如果不是有特別大的罪惡,只是因為喝了酒而引起口舌之爭,是不值得援引其他的罪狀來判處死刑的。魏其侯的話是對的。丞相又説灌夫同大*巨猾結,欺壓平民百姓,積累家產數萬萬,橫行潁川,凌辱侵犯皇族,這是所謂‘樹枝比樹幹大,小腿比大腿’,其後果不是折斷,就是分裂。丞相的話也不錯。希望英明的主上自己裁決這件事吧。”主爵都尉汲黯認為魏其侯對。內史鄭當時也認為魏其侯對,但後來又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去回答皇上。其餘的人都不敢回答。皇上怒斥內史道:“你平多次説到魏其侯、武安侯的長處和短處,今天當廷辯論,畏首畏尾地像駕在車轅下的馬駒,我將一併殺掉你們這些人。”馬上起身罷朝,進入宮內侍俸太后進餐。太后也已經派人在朝廷上探聽消息,他們把廷辯的情況詳細地報告了太后。太后發火了,不吃飯,説:“現在我還活着,別人竟敢都作踐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以後,都會像宰割魚那樣宰割他了。再説皇帝怎麼能像石頭人一樣自己不做主張呢!現在幸虧皇帝還在,這班大臣就隨聲附合,假設皇帝死了以後,這些人還有可以信賴嗎?”皇上道歉説:“都是皇室的外家,所以在朝廷上辯論他們的事。不然的話,只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了。”這時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別陳述了魏其侯、武安侯兩個人的事情。

武安侯既已退朝,出了停車門,招呼韓御史大夫同乘一輛車。生氣地説:“我和你共同對付一個老禿翁,你為什麼還模稜兩可,猶豫不定?”韓御史大夫過了好一會兒才對丞相説:“您怎麼這樣不自愛自重?他魏其侯毀謗您,您應當摘下官帽,解下印綬(shòu,受),歸還給皇上,説:‘我以皇帝的心腹,僥倖得此相位,本來是不稱職的,魏其侯的話都是對的’。像這樣,皇上必定會稱讚您有謙讓的美德,不會罷免您。魏其侯一定內心慚愧,閉門咬舌自殺。現在別人詆譭您,您也詆譭人家,這樣彼此互罵,好像商人、女人吵嘴一般,多麼不識大體呢!”武安侯認錯説:“爭辯時太急了,沒有想到應該這樣做”於是皇上派御史按照文簿記載的灌夫的罪行進行追查,與魏其侯所説的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犯了欺騙皇上的罪行。被彈劾,拘在名叫都司空的特別監獄裏。漢景帝時,魏其侯曾接收過他臨死時的詔書,那上面寫道:“假如遇到對你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你可以隨機應變,把你的意見呈報給皇帝。”等到自己被拘,灌夫定罪要滅族,情況一天比一天緊急,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皇帝説明這件事。魏其侯便讓侄子上書向皇帝報告接受遺詔的事,希望再次得到皇上的召見。奏書呈送皇上,可是查對尚書保管的檔案,卻沒有景帝臨終的這份遺詔。這道詔書只封藏在魏其侯家中,是由魏其侯的家臣蓋印加封的。於是便彈劾魏其侯偽造先帝的詔書,應該判處斬首示眾的罪。元光五年(前130)十月間,灌夫和他的家屬全部被處決了。魏其侯過了許久才聽到這個消息,聽到後憤慨萬分,患了中風病,飯也不吃了,打算死。有人聽説皇上沒有殺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又開始吃飯了,開始醫治疾病,討論決定不處死刑了。意然有言蜚語,製造了許多誹謗魏其侯的話讓皇上聽到,因此就在當年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將魏其侯在渭城大街上斬首示眾。

這年的天,武安侯病了,嘴裏老是叫喊,講的都是服罪謝過的話。讓能看見鬼的巫師來診視他的病,巫師看見魏其侯和灌夫兩個人的鬼魂共同監守着武安侯,要殺死他。終於死了。兒子田恬繼承了爵位。元朔三年(前126),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進入宮中,犯了“不敬”之罪,封爵被廢除。

淮南王劉安謀反的事被發覺了,皇上讓追查此事。淮南王前次來朝,武安侯但任太尉,當時到霸上來接淮南王説:“皇上沒有太子,大王最賢明,又是高祖的孫子,一旦皇上去世,不是大王繼承皇位,還應該是誰呢!”淮南王十分歡喜,送給武安侯許多金銀財物。皇上自從魏其侯的事件發生時就不認為武安侯是對的,只是礙着王太后的緣故罷了。等聽到淮南王向武安侯送金銀財物時,皇上説:“假使武安侯還活着的話,該滅族了。”太史公説: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憑外戚的關係身居顯要職位,灌夫因為一次下定決心冒險立功而顯名於當時。魏其侯的被重用,是由於平定吳、楚七國叛亂;武安侯的顯貴,則是由於利用了皇帝剛剛即位,王太后掌權的機會。然而魏其侯實在是太不懂時勢的變化,灌夫不學無術又不謙遜,兩人互相庇護,釀成了這場禍亂。武安侯依仗顯貴的地位而且喜歡玩權術;由於一杯酒的怨憤,陷害了兩位賢人。可悲啊!灌夫遷怒於別人,以致自己的命也不長久。灌夫受不到百姓的擁戴,終究落了壞名聲。可悲啊!由此可知灌夫災禍的源啦!

解析本傳是竇嬰、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傳。竇嬰和田蚡都是漢初權重一時的外戚,灌夫因軍功封為將軍,他們之間的傾軋鬥爭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的典型事例。這篇文章通過對他們三人生平和相互鬥爭的描述,展現了漢初宮廷中的一系列矛盾和當時那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畸形關係,暴了統治階級*詐殘暴的醜惡本質。司馬遷曾親身經歷和體驗過官場的殘酷,所以寫得入木三分。他能把舊戚和新貴之間的矛盾鬥爭寫得如此驚心動魄,淋漓盡致,也充分表現了他對現實政治的強烈批判神。

本文在寫作方面也表現了較高的技巧。雖是三個人的合傳,頭緒紛繁,但在分別代出每個人出身經歷的同時,又能將他們錯起來敍寫,有分有合。既井然有序,又結構緊密完整,渾然一體。表現了作者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和組織剪裁能力。

文章寫得最彩的是魏其設宴、灌夫罵座和東朝廷辯的情景。兩次宴會的情景寫盡了官場的勢利。竇嬰和灌夫二人因失勢而結合在一起,成為生死之。灌夫為了拉攏情,使竇嬰與田蚡接近,竟然不顧喪服在身而毅然陪侍。竇嬰夫婦為了接灸手可熱的田蚡全力以赴,通宵達旦地進行準備。而田蚡本就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忘得乾乾淨淨,屆時尚高卧不起。當灌夫親去求請時,仍然滿不在乎,一路上慢騰騰而來。席間又傲慢無禮,使灌夫惱羞成怒,幸而竇嬰忍氣聲,才沒有爆發衝突。第二次是在田蚡娶的婚宴上,同是皇帝國戚,竇嬰備受冷遇,田蚡卻得意忘形,灌夫忍無可忍,使酒罵座,招致田蚡的報復。竇嬰身而出,拼力相救,於是就在東朝廷辯時,與田蚡展開了正面衝突,由此也斷送了自己的命。通過上述三幕戲劇衝突的描寫,不僅把他們三人的格栩栩如生地展現了出來,而且把漢武帝、竇太后、王太后以及韓安國等朝中大臣的形象也刻畫得相當鮮明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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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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