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張老照片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相比起來,牧大師就簡單得多了。一個孤老頭子,一棟老舊房子,説走就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了。一大早,牧大師就扛着一把鍬去了西山。西山是省城郊區為數不多的幾個小山包之一,鬱鬱葱葱的,遠遠看起來就像幾個巨大簇擁的老榕樹。八十年代中期還不免費公墓,牧大師把子葬在了這裏。清明才剛剛除過一次草,牧大師用鍬又仔細除了一遍,在墳丘周圍一圈一圈的種了許多花籽,然後把墳土給重新培了培。老牧邊理着墳,邊絮絮叨叨的跟墳裏的子聊家常,已經所剩不多的幾縷長白髮散垂下來,隨着坡上游蕩的風一飄一飄:沒想到老了還要挪地方,我本來不想走,孤零零留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你又那麼愛乾淨,荒草一入就瘋長那怎麼行,可又怕咱兒子擔心。我呀,去年特意讓老哥們給我留了很多花籽,今年正好用上。有你喜歡的月季、四季香、牽牛、還有雞冠紅。月季最先開,到時候花兒一開起來草就顯不出了,你一定喜歡的不得了!到時候我再捎話讓咱兒子也回來看看,上次你也看到了,咱兒子現在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我就在想啊,咱三口人兒在一起,那子該多好啊!你就是走得太早了呀你走得怎就這樣早説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牧伏在子的碑上已經泣不成聲。入夜,省城最後的一頓晚飯。小紅覺得牧大師就一個人,乾脆把東西收拾收拾搬過來,一起吃個團聚飯,也好明天一起登機。梁庫剛要出門去省考古大隊的時候,牧大師卻有事找上門來了。要説這事也不算什麼大事,但聽起來有點蹊蹺。牧大師從西山回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剛到家門口,就見到已經在那裏等了好久的觀音寺老哥們││老胡和老鄭,他們神疑惑的跟牧大師説了這樣一件事。今天不是法會也不是節假,觀音寺的生意不冷不熱。幾個老哥們有事忙事,沒事閒聊着就到五點該下班了。就在老哥兒幾個邊收拾簡易地攤,邊打趣今天老婆做什麼晚飯的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漂亮女人,拿了一張老照片來問卦。擱在往,就這麼一個問卦的,留下兩個老哥們就足夠了,可今天老哥兒幾個都留下了。別看這女人穿着普普通通,但舉手投足、説話辦事都透着一股子幹練和貴氣,卻又一點都不張揚。一年前朝歌、常瘋子還在的時候,老胡就曾經接待過一個政府官員的秘書,就是這種氣質。這女人拿着一張黑白老照片,是來問卦找人的,老胡就拿出三枚乾隆銅錢來準備搖卦,這空檔,老哥兒幾個湊在一起拿着照片看。

片子老舊發黃,一看就知是二十多年前照的。照片中也是個女子,不到三十,圍着一條素花頭巾走在路上,文靜幽雅的氣質絲毫不因黑白照片的老舊而減弱。老哥兒幾個也都是在那個時代經歷過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猜測着照片女子的身分。二十多年前那個年代,也就八十年代中,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大陸老百姓的穿戴還很樸素。從那條既淡雅又與眾不同的圍巾,就能看出這女人出身不一般││有的説是高幹子弟,有的説是高幹夫人,有的説是大學教授,也有的説是搞文藝的。就在老哥兒幾個七嘴八舌聊得正歡時,其中的老鄭一直皺着眉頭沒説話,老鄭跟牧大師認識得最早,也是唯一個見過老牧子的人。剛才第一眼看到照片中女子的時候,老鄭眼皮子就是一跳,她太像一個人了||牧大師的子。

老鄭、老胡講到這的時候,牧大師就從沙發上跳起來去老鄭手裏搶照片看,這一看,老牧的眼眶就紅了,不只是像,簡直就和子是同一個人。老牧動情時毫不掩飾,拿着照片撲噠撲噠地掉着淚兒,好一陣子傷動,看得老鄭、老胡也不免鼻子犯酸。等稍稍情緒穩定後,拿着照片看的老牧漸漸覺得有些不對頭。因為子從來不照照片他是知道的,就連遺像也還是從子單位檔案中的黑白一吋照片放大來的呢,據他所知,那是子一生中唯一的一張照片,那他手中這張又是哪來的呢?老胡就猜會不會是嫁給老牧前照的呢?老牧、老胡一起搖頭,因為照片上女子的容貌絕對是‮婦少‬模樣,跟朝歌一歲時媽媽的樣子一模一樣。更讓牧大師肯定的是那條素花圍巾,他記得非常深,那年秋天風比較大,子買的就是這條頭巾,第一次圍着它走出門的時候,院子裏的老銀杏正往下落葉,立在後面看着一片片的金黃銀杏葉,靜靜的在一身淡雅的子肩頭撫落,想到這,讓老牧眼眶一紅又想要哭。哭是牧大師深愛子的一種私下表達方式,這種表達方式從相親遇到子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牧大師也説不清這種即便是最高興時,也帶着一種深深傷和愛的複雜覺究竟從何而來,直到子過早去世後,牧大師才覺得,這也許是對自己無比深愛的子那短暫而絕美命運的一種預知。牧大師又問,白天那個女子有沒説和照片中的人是什麼關係?老胡説那女子也沒説得太清,只説是她的一個遠方親戚,八幾年的時候忽然斷了聯繫,現在家裏長輩都上了年紀,一定得趁着還明白的時候找到這個親人。一聽這,老牧就更糊塗了。子是孤兒,這連單位檔案裏都是這樣記錄的。而且跟子共同生活的幾年裏,也從沒聽她説過有任何親戚,這怎麼就忽然蹦出一個遠方親戚呢?一方面是幾乎從不照相的照片裏確鑿無疑的子,一方面是拿着子照片卻從來沒聽説過的遠方親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連牧大師都越搞越糊塗,更別提老胡、老鄭了。還好老胡、老鄭都是老江湖了,怕跟這女子斷了聯繫,就裝模作樣的解卦説,照片中的女子現在所居住的方向,應該是在不出一百里的東南方向,卦又是意頭不錯的歸魂卦,按理説不出半月就能找到。老胡又説認識一位相術大師,把照片給這位大師一看,就能斷出你要找的人現在從事哪種行業,這樣就更方便尋人了。於是順理成章的把照片留了下來,雙方約定好明天一早在觀音寺見面。但現在三個臭皮匠也頂不了半個諸葛亮,這事自然沒個頭緒,只能等到明早去見那個女人了。天已經黑了,老胡、老鄭推門要往外走,老胡又遲疑着回頭對牧大師説:你也知道,我老胡搖卦雖説三分靠本事七分靠忽悠,但怎麼着也還能看出些東西來。你知道嗎,老牧?那卦是歸魂卦不假,可主事的應爻卻落在空亡上老胡説完,最後看了一眼老牧,然後和旁邊也看着的老鄭一起走了。牧大師也是行內人,他懂得歸魂卦應爻落在空亡上意味着什麼,就是説人雖然能找到,但已經去世了。一切指標都符合了亡的特徵。難道子真的有一門不為人知的遠方親戚?明天就要上飛機走了,這可怎麼是好?但不管怎麼説,他都要給亡一個代,不然上了飛機也不得安生,於是就拿着照片來找梁庫。等梁庫聽完這事也覺得有些難辦了,飛機航班雖然可以改,但現在術界情況這樣複雜,晚走半天都很危險,更何況認親這件事,七大姑八大姨的牽扯那就大了。人上了年歲都比較認親,梁媽一聽牧大師講完就不住地贊成認這門親。小紅則拿着照片凝神看了好久,好像被照片中女子的幽雅氣質給深深引了。梁媽是老花眼,看也看不清照片中的人物,就聽牧大師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起往子的瑣事來。牧大師聊着聊着,鼻子一酸,眼眶又紅了起來,梁媽不也想起了過早去世的梁庫他爹,也跟着撲噠撲噠的抹眼淚。忽然很想看看照片中的人物,小紅拿來老花鏡給梁媽戴上,兩人舉着照片在那裏看。梁庫左右想了想,再加上臨從豪洲回來時朝歌的堅決態度,還是決定明天照常登機,等一切都安頓好後,自己再回來代表牧大師認這門親。剛要跟牧大師説,那邊正看着照片的梁媽突然皺着眉頭咦了一聲。怎麼了?小紅和梁庫幾乎是異口同聲。梁媽依然盯着照片:我怎麼越看越覺得照片上的人兒眼梁庫忽然想起了自從朝歌爺爺牧三文那代開始,梁牧兩家就千絲萬縷的瓜葛,眼睛像燈泡一樣地亮了起來:像誰?小紅和牧大師也都抬起頭盯住梁媽。

梁媽努力回憶着:我想想我想想我記起來了,像你已經去世的姨姥姥,對!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你姨姥姥、姨老爺的一張合影。嘖嘖,這眉眼兒,太像了!梁庫一聽頓時就了氣,這位從未謀過面的姨姥姥不用算,就聽這輩分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多歲了。朝歌媽今年頂多也就四十開外,本挨不上,純屬巧合、純屬巧合。吃過飯聊完事,再把牧大師要帶走的東西都取過來,天已經不早了,梁庫把牧大師安頓在客房,再把老媽哄睡下後轉身回自己的房間。見小紅還在客廳沙發上拿着那張照片看,好像在沉思着什麼,就悄聲招手讓小紅進自己房間來。這深更半夜的,梁庫輕喚自己進他的房間,小紅立時心跳臉紅起來,難道在這個特殊之夜,這個壞小子想對我懷着一顆惴惴不安而又滿懷期待的少女之心,小紅扭捏着走進梁庫的房門。梁庫隨即把門關上,轉身對着小紅一臉鄭重的説:這事兒我想了很久小紅身子一軟,差點跌到梁庫懷裏。的確,那事她也想了很久,畢竟都老大不小了。明早該跟牧大叔怎麼説梁庫。啊?小紅。你怎麼了?梁庫不明白,小紅對自己的話為什麼一臉錯愕,還有那麼點失望。哦,沒什麼,這個事嘛嗯,的確有點詭異。小紅經過短暫錯愕後,又回到了剛才看照片時的沉思狀態。詭異?這回輪到梁庫錯愕了,對於牧大師認親這件事來説,突然、古怪是真的,詭異應該還談不上吧。小紅把梁庫拉到桌旁坐下,然後把照片放在光束集中的枱燈下:你有沒有發覺,除了牧大叔説的自己子婚後從來沒拍過照片外,照片上還有一處很怪異的地方梁庫很認真的看了看小紅,又看了看照片:嗯,的確很怪異説完就沒下文了,儘管梁庫極力想證明,自己這兩年大風大的闖蕩絕非得虛名,但除了牧大師所説的內容,的確再看不出什麼怪異的地方了。小紅盯着照片中的女子:這張照片是在行走中拍攝的,你看她走動的姿勢還有眼神,仔細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被拍照嗎?梁庫聽得有點糊塗,小紅繼續説着:以我自己來覺,拍照的時候大多是選好景,然後站在那裏擺好姿勢看着鏡頭。就算想拍個自然點的生活動態照,因為心裏知道是在拍照,表情和眼神也絕對和往常不同的,都難免有些做作。經這麼一説,梁庫有點明白了,儘管除了兩歲時照過那麼一次説不上什麼心得,但對於人之常情,梁庫還是很快領會到的:對對對!看着她,就像從前我自己每天都要走那條路回家時的覺一模一樣。這本不可能裝出來的!

除非有一種可能小紅眼神裏閃過一絲光。梁庫看着小紅:什麼?偷拍。偷拍?不會吧,二十多年前還不免費這個吧!再説了,誰閒着沒事偷拍了朝歌的媽媽,然後藏了二十多年再拿出來認認親説到最後,梁庫也開始覺得不對了,如果説照片上的人是真的、拿着照片認親的人也是真的,那偷拍又是怎麼回事呢?如果説親戚朋友開玩笑,在被拍者不知情的狀況下偷拍也是常有的,無非是想抓一個更自然真實的瞬間,來給被拍者一個驚喜和欣賞,但拍完後卻並沒給被拍者得知,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除了這張照片,一切都好像忽然被蒸發了,沒人知道這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靜靜的房間裏虛虛暗暗的,只有枱燈聚光下那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還格外清晰。沒人知道拍攝者出於什麼目的拍了這張照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被隱藏的鏡頭,就躲在朝歌媽媽的側前方偷窺着一切。梁庫和小紅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不自覺的回頭看了看暗處,好似也有個鏡頭在背後偷偷的窺視着自己。小紅下意識的往梁庫身邊靠了靠,梁庫順勢把小紅那雙小手兒給緊緊攥住,熱傳導效應很快就讓小紅的小臉兒也紅撲撲的熱了。梁庫忽然表情誇張的把小紅雙手捧到前:哎呀!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小紅狠瞪了一眼梁庫:深更半夜的,不要一驚一乍的好不好!你不是總唸叨拍一個曠古絕今、超級無敵、自然爛漫的婚紗照嗎?小紅甜着小嘴兒:對呀!總算你還想着點正事兒!嗯,我想好了,有一個人包準能達到這種拍攝效果小紅:誰啊?就是偷拍朝歌媽媽的這位高手啊!梁庫經常喜歡擺出這樣一副欠扁的樣子,當然少不了經常被扁。經這麼一鬧,剛才的詭異氣氛被沖淡了許多。小紅看了看照片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比較好奇牧大師當年一定很有魅力吧,不然怎麼會娶到這樣一個好老婆?梁庫:痛心啊!難道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錢、權力和長相,就沒有真正的愛情了嗎?小紅看着梁庫一副痛心疾首狀,還真有點摸不透這小子在想什麼了,只可惜梁庫沒堅持多久,馬上又換成一副賴相:不過老實講我也想不通頓時招來一頓粉拳的梁庫招架不及:本來嘛,我不是説牧大叔怎麼樣啊,但和朝歌媽媽哪像一個世界的人啊哎呀哎呀,還打,我還手啦一對小戀人鬧得正歡,忽然幾下敲門聲讓他們安靜下來。梁庫還以為是老媽來查房了,把門打開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臉憔悴的牧大師,弱弱的問:能把那張照片還給我嗎?拿着二十多年前偷拍照片來認親的,究竟是誰?看來情況遠沒有想像得那麼簡單,梁庫跟小紅商量後決定分兩路走,小紅帶着梁媽和牧大師登機先走,梁庫留下來查清此事。只是小紅擔心梁庫一個人太危險,梁庫嘴一撇就吹,這兩年什麼大陣勢沒見過,放心吧,把這裏的事處理好後,很快就來找小紅他們。小紅最後一次狠掐了一把梁庫:記得哦,你還欠我一次求婚、一次婚禮!看着大鳥般升空而去的飛機,梁庫忽然一下子覺得空落落的。梁庫從機場回來就急三火四的往觀音寺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見面老胡卻説那女人沒有來。梁庫就在觀音寺的土坡上等了一下午,那女子還是沒有來。第二天再等,一大早到中午那女人還是沒面。梁庫是個耐不住的子,跟老胡、老鄭商量好那女人一出現一定要留住她,他很快就回來。然後掏錢請了大家吃午飯,吃完一個人在周圍閒溜達。期間他忽然想到,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在處理這事,卻對朝歌母親知道得太少,連名字都忘了問牧大師了。回頭去問老鄭,老鄭也稀裏糊塗。反正也閒着沒事,乾脆按牧大師説過的,梁庫找到了朝歌母親的原單位。這是省城一個大型重工企業的子弟中學,隨着九十年代北方重工業的蕭條,這所子弟中學也沒落了。朝歌母親曾經在這裏做過音樂老師,可以看出,朝歌的許多藝術天分,都是從母親那裏遺傳的。二十多年了,而且人已經去世,本來這樣子的檔案是很難保存下來的,就算有保存,也沒人願意給你找。幸虧梁庫很有錢,只要你肯出錢,別説找一本檔案,就算把老學校翻倒推平種上大白菜,都有大把人替你幹。很快,一本老舊的牛皮紙檔案袋擺在了梁庫面前。十輩子都身為超級貧民的梁庫,哪見過檔案這玩意,更不用説看過裏面的東西了,不過即便如此,翻開檔案後的梁庫,還是覺得裏面的記錄太簡單了,簡單到除了別女、名字餘琴和一些公式化的套詞外,就剩下一句了:自幼孤兒,擅長音樂。

幫忙找檔案的管理員也覺得怪,雖説場辦的子弟學校辦事沒那麼嚴格,但這樣的檔案尤其是在很重視出身的八十年代,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在得知要找的這個叫餘琴的女人,不是梁庫的老媽或什麼親戚的時候,管理員小心的説出了自己的猜測:在當時出現這種簡單的檔案,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就是這位幽雅秀麗的餘琴女士不想讓人知道她的過去,而且當時審查檔案的人事主管,也默許了此事。梁庫看着管理員鼻樑上那副一圈一圈像瓶底厚的眼鏡,忽然有點暈。一個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拿着偷拍照片認親的女人,就夠讓梁庫摸不着邊的了。沒想到,現在又忽然出現一個看來簡單卻似乎不簡單的朝歌媽媽。有點頭大的梁庫開始隱隱覺得,不只是關係到牧大師的亡、朝歌的母親,更有可能關係到緊緊捆在一起的牧梁兩家。梁庫滿懷心事,急匆匆趕回觀音寺的時候差不多快到五點,就在他剛要問老胡的時候,一位幹練貴氣的三十多歲美女,正拾階而上向他走來。

【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大家在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