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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黑摩勒師徒沿江而行,剛繞過崖角,便見前面一片礁石伸出江心約五六丈,柳陰之下坐着一個鬚髮如銀的白衣老人,船家胡明正在跪拜求告。江面上有一小舟凌波飛渡,其急如箭,正朝老人駛來。老人一手持着釣竿,垂向水上,面向胡老,大有怒容。黑摩勒原有識見,一見老人神情器度,便知不是尋常,同時又想起連所遇老少諸人的警告,方覺來得不是時候。稍為一停,胡老忽由老人身前起立,
面跑來,忙各停步相待。
這時天近黃昏,一輪紅已落向水天相涵之處,隨同萬頃江波不住起伏,映得西方天
火也似紅,水面上閃動起億萬金鱗。沿江人家舟船,炊煙四起。正東方一大盤白月似剛離波而起,明輝未吐,白如銀玉,與西墜殘陽遙遙相對。長江落
,的是奇觀,二人原意假作觀看江景,等胡老過時招呼,再與相見,正自指顧讚美,胡老已自趕近,人還未到,便先喊道:“我不怕了!二位恩人快請過去,老大公在那邊呢。”二人先聽胡明有人飛叉警告之言,頗代擔心,這時見他面有喜容,分明老人已允相見,心中為之一寬,還想再問幾句,胡老已連聲催走,二人只得前行,回顧胡老並未跟來,以為事情總有幾分希望,忙同趕去。
到了前面一看,那青笠老人一張紅臉,大耳垂輪,巨眼白眉,銀髯飄,白髮如雪;左手握着一對三寸大的鐵桃,釣竿已然放向一旁,不在手上,神態端重,看去自然有威,使人不敢輕視。二人事前早已商好,一同躬身為禮,方喊了一聲“老太公”老人忽把面
一沉道:“你就是黑摩勒麼?你的來意我已盡知。伊家兩小畜生雖是我的記名弟子,我也決不袒護。那口寶劍雖你所有,並非由你手中奪來。你自年幼無知,狂妄輕敵,將它失去。向他們討還,答應你是人情,不答應是本份,本來無干。他偏做賊心虛,平空捏造許多鬼話,欺騙尊長,卻不知他父親罪惡如山,殺人如麻,無論何人所殺,均是咎有應得,何況此事原委早已得知,只沒説出罷了。何況你雖在場,並未與他
手,如何説是殺父之仇?似此行為已難容恕。只為當初收他二人時,看出心
不是純善,經他母親嚴翠娥再四哭求,他弟兄又跪哭了兩
一夜,其意甚誠;後來方始發現是為伊商寵妾滅
,心中懷恨,母子三人合謀苦練,想要刺殺乃父寵妾。經我告誡,方始中止。我不肯正式收徒,只算記名弟子,便由於此。他和我説鬼話時,本想處罰,因其為人機警,只管心術不佳,平
行事謹細,不無微勞,
令自悟,未置可否。誰知他二人利令智昏,一心想得那劍,看出我神
不善,怕我迫令還與原主,匆匆辭出,隱伏一旁,並與我友人不肖子弟勾結,
用陰謀,使你犯我
忌。胡老是個忠厚人,我兩次賙濟,他均知道,雖非師執,也是我的
人,竟敢乘我有事,巧使外人飛叉警告,迫令離此。似此橫惡陰險,已連犯我門中重條,我自難於容恕。不過你既知道尋我,當必知我來歷,到時見我不在,或是向人打聽或是等候,終能見到;就説不知底細,上了小畜生的當,立往我家,初次上門,也應以禮求見,如何不聲不響,窺人陰私,發現我在上祭,桌有人頭,方始退去。彼時我原知道窗外有人窺探,因我每年今
,必殺一兩個仇人上祭,跪祝先靈,須等事完才行走出,料你還要尋來,也逃不
,當時未理。照例我那神堂一關,除卻一二多年相隨的門人外,無論是誰也不許人門一步,犯者必死。便伊家兩小畜生隨我多年,也無一人敢於犯我
條。你竟這樣大膽妄為,目中無人,就此放過,情理難容。本不容你活命,姑念受人之愚而來,本意未必如此,權且從寬處罰。你那寶劍,小畜生得自盜黨手內,本來無須還你,只為你今此來由劍而起,小畜生如以實言相告,不向我鬧鬼,還否由他,我自不問。既然犯我家規,越是用盡心機想得此劍,越不能遂他的心願。再者,前古奇珍,神物利器,配不配為你所有,尚自難定,何況這類好惡小人得去,只多造孽。如今給你兩條路走:一是跪下認罪,由我命人打你三百藤鞭,至多明晚,必將兩小畜生喊來,他既有本事殺人奪劍,見財起意,便不怕人奪回,當我的面,由你與他分個高下強存弱亡,死活認命,我決不管。事定,我再行我家法。還有一條,你敢到我室中窺探,定必自信。我來時已將昔年十三套埋伏佈置停當,你可由我神堂下面地室入內,將通往山
的十三道埋伏打通,只要走完出口,不受微傷,那裏有我放的一件銅令符和一紙條。你照所開途向地名,去尋小畜生要劍,手到取來。如敢違抗,只將銅符連擊,自有人來代你將他擒回。你如失陷受傷,必比三百藤鞭要重得多,也許殘廢都在意中。我自然也放你走,由你自去尋人取劍,與我無關。你意如何?”黑摩勒如是以前,聽了這一套話早已發作。一則近來連經高人指教,長了閲歷;又見對方那等勢派,情知不是易與,一個應付不好,便有身敗名裂之憂,尤其那劍關係大大,就此失去,不但多年心志付於
水,有何面目去見各位師長?沒奈何,勉強把氣忍住,表面靜聽,暗中卻打主意,把話想好,雖然越聽越難,面上絲毫不
,聽完才笑嘻嘻説道:“你老人家這大年紀,本領雖未領教,照你所説,定必不小。自來不知者不怪罪,事情真假也要清楚,何苦和我們一般見識?能夠高抬貴手,寬洪大量,成全一個後輩,固是求之不得;如其真要疑我狂妄無知,有心冒犯,在我未知來歷、你老人家未説真實姓名以前,我雖想伏低認罪,但一想到先恩師和現在兩位師長的身上,也不願為了一口寶劍,過於丟他們的人。這樣又受打又受罰,未免承當不起。”剛説至此,遙望江上起了笛聲,方才所見小舟,已在暮
蒼茫中橫江飛駛而來,到了礁旁,相隔還有兩三丈,小船來勢比箭還快,眼看將到,船頭倏地一橫,笛聲忽止。前見少年漁人輕輕一躍,便到了岸上,朝老人身後一立。再看小船,已似水蛇一般,由一小童打槳,往側面蘆葦叢中駛去,晃眼不見。
黑摩勒正説得起勁頭上,見老人一雙巨目註定自己,神光外,看不出是喜是怒,少年卻在老人身後將手微搖,暗使眼
,箭在弦上,也未理會。等説到未了兩句,看出少年面有惋惜之容,方料此人必是老人愛徒黃生,看他方才一縱頗有功夫,先前又代自己退敵,素昧平生,竟肯出力相助,不似他師父老氣橫秋,真個難得,不由生出好
。正待示意相謝,忽聽老人哈哈大笑,聲如雷鳴,震得林枝簌簌,江波
飛,山水皆起回應。鐵牛驟出不意,竟被嚇了一大跳。
黑摩勒雖然久經大敵,依然聲不動,若無其事,一聽笑聲如此洪烈,心中也自吃驚,心疑老人有心賣
他的氣功,想再挖苦幾句,還未開口,老人目光如電,已注向身上,帶笑説道:“你這娃娃,口齒真個伶俐,膽子不小,以為老夫倚老賣老麼?”説罷右手一揚,立有一股掌風,又勁又急,
面撲來。黑摩勒見他動手,看出厲害,急怒
加之下,口喝“且慢”身子往旁一側,剛剛避過,怒火頭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這老頭太強橫可惡!正想翻臉,鐵牛在旁見師父受氣,心早不忿,一見對方出手,也發了急,剛把
問扎刀一按,忽見人影一晃。二人定睛一看,正是黃生,跪在老人面前,低聲説了幾句。老人手便收回,正
説道:“豎子無禮!我好意藉此警誡,他竟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將他
你,今夜子時,命他到我家去。方才説的兩條路,由他挑選罷了。”説罷從容起身,拿了釣竿,緩步走去。
黑摩勒本想老人輕功未到上乘火候,好在小菱洲非去不可,對頭已有下落,何必多受閒氣?再和他説上幾句,如真不通情理,只好動手,打他不過,至多敗走,似對方的本領名望,就是打敗,也比受辱受氣強些。及見黃生出頭勸阻,老人雖仍固執成見,中間多此一人,也許還有轉機,話到口邊,又復忍住。
鐵牛剛把手放下,老人已由身旁走過,轉身笑道:“你這娃兒點點年紀,黃還未退盡,也和你師父一樣膽大狂妄,冒犯我老人家麼?”鐵牛處處模仿師父,聞言也不發急,嬉皮笑臉答道:“聽説你老人家年已過百,如有子孫,你灰孫子年紀也比我大得多。這樣年高有德的人,欺我師父,還説他有名頭,你看了有氣,何犯於又和我這黃
未退盡的小孩一般見識呢?你倚仗本領欺我師父,我當徒弟的怎麼不着急呢?前面便是一座刀山,只要師父領路,我便跟去。你老人家又出什麼題目,想收拾我出氣,只管説吧。”老人見鐵牛生得憨頭憨腦,話卻帶刺,並未發怒,微笑道:“你是好的,真個難師難弟。難為你們都是這點年紀,本來資質不差,再被那兩個老不死的師父一縱容,無怪乎膽大驕狂、不知天高地厚了。本來還想放鬆一點,聽你師徒這等説法,倒非成全你們不可了。你年紀更小,如肯伏罪,只須打一百鞭已足。否則,你們兩人今夜一同到我地室走一趟,就知厲害了。”黑摩勒知此行不是小可,惟恐愛徒吃虧,忙喝:“鐵牛不許多口!你不知道,人家專和黃
未盡的小孩為難麼?你比我小,更易收拾。本來沒你的事,偏要饒上,有什意思?”鐵牛笑喊:“師父,我不怕!該死該活,命中註定,既和師父一路,不能丟人,管他刀山火海,師徒同去才有意思呢。別的不説,憑他那大年歲,就拼得過。他連是非真假都辨不清,我們好心好意當他老前輩,前來求教;開口便冤枉人,還有什麼理講?”黑摩勒見鐵牛和自己一樣剛強不屈,説話又是那麼尖酸有骨,雖然心喜,但一想到前途滿布危機,口頭上佔些便宜,只更結怨吃虧。無如話已出口,不能收回。再看老人已然走遠,連理也未理,方代鐵牛擔心,想把事情攬在一人身上。忽聽黃生苦笑道:“黑兄,我師父就是這樣脾氣。你們師徒既能尋來,必已聽説。你那對頭
巧成拙,本來容易的事,為你二人言行疏忽,見我師父時又早了一步,惹出麻煩,還要賣
口舌,這是何苦來呢?”黑摩勒因見黃生語聲甚低,不時偷覷老人去路,知其同情自己。本想明言經過,既而一想,看胡氏祖孫那等膽小害怕,這老頭定必法嚴厲害。先已答應不為
,豈可失信,累他受害?想了一想,答道:“黃兄,你我雖是初見,你那為人,我已看出幾分。盛意心領,但是事已至此,除卻丟我師長的臉,均可商量。依你高見,怎麼辦才好呢?”黃生四顧無人,月光已升起,月華皎潔,清陰滿地,便請兩師徒同去石上坐下,笑道:“久仰黑兄大名為人,今
幸會,可惜我晚回來一步,生出枝節。家師為人,説一不二,我實不敢違背。但我隨恃多年,知他
情,看臨去神
,未必都是惡意。此山孤懸水中,波濤險惡,如無家師之命,無船應僱,實難飛渡。休看胡家祖孫受你恩惠,也決不敢載你過江。那兩條路非走不可。第一條實在難堪,便我也不肯受,何況黑兄。如今只有走第二條,以你本領,多半可以通過,令高足卻須帶去才好。有好些話我不便先説,到時自知。萬一家師真個動了真氣,只要你們能把十三層埋伏衝過,便照所説行事,趕到地頭自能如願,也比你費上許多心力,還惹麻煩,要強得多呢。”黑摩勒天生傲骨,覺着老人驕狂自大,説話欺人,又是那樣固執,彷彿令出如山,沒有絲毫商量,心想:事已至此,無論如何艱危,也不應該向人屈服,貽羞師門。對方如是師執尊長,也還不去説他。他這名姓從來未聽説過,反正難已挽回,不如硬拼一下,倒要看他那十三層埋伏有多厲害。只顧尋思,也未留神黃生所説有無深意。因知鐵牛對師忠義,必要跟去,阻攔不住,自己如能衝過,鐵牛自無問題;如其傷亡,鐵牛天
剛烈,也必與人拼命。想到這裏,把心一橫,點頭笑道:“小弟並不怕死,更不願連累船家那樣可憐人。至於江中風
,愚師徒也還略知水
,打不過令師,自信渡江逃走許還有望。他老人家説得地室埋伏如此厲害,也許有心成全,叫後輩見識見識。受人鞭打和臨陣逃走一樣丟人,説不得只好試他一試。不過這類埋伏尚少經歷,想是機簧之類佈置,不是真正敵人。我師徒
腳笨手,萬一有什殘毀,請告令師,不要見怪才好。”黃生對黑摩勒師徒本是一番好意,暗中點醒,見他毫不領情,一味對師懷恨,所説的話多半帶刺,心中不快,想了想,説道:“家師也是老輩中有名人物,只為五十年前懷着國破家亡之痛,大勢已去,無計匡復,由此隱居江村,不與世人往來,加以名姓屢易,貌相不問,休説世人不知他的真相,便他昔年舊友也未必見面能認得出。其實黑兄諸位師長,他又何嘗不是老相識呢?黑兄不知底細,如何看得他老人家這等小氣,實不相瞞,那十三層埋伏,前十層乃是大小三十六銅人各用兵器手足來攻。我知黑兄受過高明傳授,新近黃山歸來,功力大進。家師每
江邊垂釣,已有月餘無人來訪,連北山丐幫講理之事都許不知。我料他老人家好些事尚未聽説,匆匆一見,未必能知黑兄功力如此
深。雖因一時之氣設此埋伏,聽他對令高足的口氣,決不至於儘量施為。黑兄學過蕭隱君的乾坤八掌,當知北天山狄家七禽掌法之妙,前十層埋伏,只要入門上路,必能應付過去。由十一層起,一層難似一層。尤其未了一層乃放令符的所在,必須內外功均有
底,輕功固要極好,硬功如差,仍不免於吃虧。可惜你那分金斷鐵的一口寶劍又不在手裏,到時還望小心才好。”鐵牛聞言心動,
口説道:“照此説來,兵器也能用了?”黃生見鐵牛年紀雖小,人甚沉着機警,心靈內秀,不似乃師
明全在臉上。知道老人對他注意,令其同往必有原因。聞言暗中留意,看出鐵牛二目神光外
,立在地上穩如石樹,先不回答,卻問學武年月。
黑摩勒想起黃生雖是老人一面,為人頗好,至多愛莫能助,並無惡意,又以弟兄相稱,十分謙和,談了這一陣,還忘了命鐵牛行禮,忙代通名,令其拜見,並把鐵牛拜師不久經過照實説出。黃生一聽越發驚奇,再看鐵牛目注自己,分明含有敵意,及聽師父一説,當時禮拜,口稱“師伯”立轉恭敬,不誇道:“果然名下無虛!令高足人門不久即有這等功力,前途何可限量?真個有其師必有其徒了。我們並非真的對頭,何況今夜之事尚還難料。此時天已不早,可能容我一盡地主之誼,對月同飲幾杯麼?”黑摩勒人本豪
,見他情意殷殷,隨口謝諾。
黃生笑説:“今夜雖有狂風暴雨,波滔天,不宜行舟,此時卻是波平如鏡,萬里清輝。黑兄終年奔走江湖,救助孤窮,濟困扶危,這樣好風月,想必難得享受。我由彭郎磯歸途,無意間捉到三尾鮮魚,家中還有兩隻風雞、一些
菜,到時,已命小徒準備待客。天氣還早,正好和賢師徒作一快敍,遣此良夜呢。”説罷一聲清嘯,轉向鐵牛道:“那十三層埋伏,本是外六內七,今已改為前十後三,當初原為門人練功之用。只你有本事,一切隨意。前半雖然可以不用兵器,中間和未了兩處,簡直非用刀劍暗器破它不可。功力稍差,便不免於手忙腳亂。來人所用如是寶刀寶劍,更加省力。不過用得要是地方,否則那些銅人,機關相連,稍一不對,上下四外的各種埋伏,不在銅人以內的,也一齊發動,任你天大本事也難防禦。最緊急時,至多隻有尺許空隙,除非來人
於縮骨鎖身之法,還要心靈眼快,看準地方才能通行。一個不巧,那銅人即便被斬成數段,總弦未破,照樣向人猛攻,不會停止。最厲害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變化無窮,相生相應。這等厲害險惡,如何不許人帶刀劍呢?我還在想,黑兄手無寸鐵,打算借他兩樣兵器呢?”黑摩勒笑説:“黃兄比我年長,如何這樣稱呼?既蒙不棄,請改過如何?”黃生笑答:“老弟看我得起,愚兄遵命。這把刀形式奇特,請借一觀如何?”黑摩勒忙令鐵牛解下。黃生到底內行,一看那刀暗無光華,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又窄又長,拿在手內一試,可剛可柔,鋒利異常,以前雖未見過,知非常物,笑問:“此刀何名?愚兄見聞不多,還望賜教。”黑摩勒見他誠實虛心,毫不作態,笑答:“此是剛柔烏金扎刀,蒙一老前輩賜與小徒。新得到手,用法還未學全呢。”黃生驚道:“這便是寒山七寶中的剛柔金扎麼?請快收起。不知家師方才看出沒有?”黑摩勒見他再三示意告誡,料定此刀必有大用。忽聽蘆葦打槳之聲,前見小舟掠波而來,上一小童年約十二歲,船頭上放有好些酒菜鮮果,到了礁旁,將船繫好,走到岸上,朝黃生喊了一聲“師父”黃生笑對二人道:“此是小徒盤庚。”隨令拜見。二人見那盤庚生得十分清秀,武功似有
底,問知水
甚好,互相誇獎了幾句。盤庚便將飲食取來,放在石上。對月同飲了一陣,黃生低語了兩句,盤庚忙駕小舟駛去,待了一會迴轉,拿來一柄匕首、一柄純鋼三稜刺。黃生轉
黑摩勒道:“老弟尚無兵刃,不妨帶去。三稜刺不過防禦暴起來的銅人,還在其次:這柄匕首雖非靈辰劍之比,用以破那兩
總弦,卻是少它不得。並非背師徇情,老弟未帶兵器,照理原應通知。不過外人只説一聲,令其自備而已。家師也知愚兄和老弟一見如故,還望不要見外才好。”黑摩勒越想這師徒二人越覺奇怪,知難推謝;鐵牛惟恐師父空手吃虧,已代接過,只得罷了。跟着便見胡明匆匆跑來,把黃生請去一旁,跪拜求説,語聲甚低,也未回頭,便自走去。黑摩勒疑其
恩心盛,
代求情,心中不快,想令鐵牛追問。黃生已然走回,笑説:“胡明求我,另有一事。我因子時將近,我們還有話説,不願他在此;又知少時必要變天,令其速回準備。他託我轉告老弟,舟中伙食已全備好,只等事完上船了。”黑摩勒才未開口。
黃生笑道:“今夜江上風月真好。愚兄從小隨師,雖蒙師恩期愛,自恨資質太差,無什長進。新近學了這柄三稜鈎刺,意對月演習一回,還望指教,不要見笑呢。”説罷,連鋼刺和匕首一同要過,雙手分持,説聲“獻醜”練將起來。
黑摩勒暗中留意,見黃生身法、步法、心眼手法,無一不是高明傳授,功夫更深,動作卻是有快有慢,有時並還重複,彷彿挑刺什麼東西,不是演習,知其藉着演習為名,暗中指點。心想:此人真個熱心熱腸,素昧平生,這樣關切,從見面起,隨時多在示意警告,埋伏厲害可想而知。但他對師那樣恭謹,怎又公然偏向外人?一師一徒相差天淵,是何原故?人家好意不可辜負,一面默記,口中笑道“黃兄真個義氣,小弟已然領會了。”話才出口,忽聽一聲鐘響,由老人所居山崖上傳來。靜夜月明,聲更清越。黃生忙收兵刃,與鐵牛,笑説:“時候快到了,轉眼變天。此去崖上,還有二三里路,莫要遇見狂風暴雨。先陪老弟師徒到家師前屋談上些時,就便一看江上風雲變態奇景如何?”黑摩勒早已吃了八成飽,聞言一看天
:碧空萬里,皓月明輝,照得大江面上銀光萬道,一片空明。遙望南岸彭郎礬,宛如水面上浮起一個怪獸。江面空闊,往來帆影早已不見,只沿江漁村中偶有二三點漁火明滅閃動。天上一
青蒼,只東北方天邊有一團暗灰
的雲緩緩移動,看去不過三五尺大小,相臨頗遠。此外月朗星稀,碧空湛湛,天水相涵,上下同清,更無一絲別的雲影,怎麼看也不像是要變天的神氣,以為別有用意。對談時久,越發投機,不願違揹他的心意,笑答:“只要令師不嫌冒失,就此步月,先往等候也好。照此天
,恐未必有什變化吧?”黃生微笑不答,隨命盤庚速回。盤庚似想跟去,
言又止,朝天空中看了一眼,忙收殘餚,匆匆駕舟而去,三人剛一立起,便聽櫓聲-乃和打槳之聲,跟着便見好幾條漁舟由灘旁相繼駛過,神態匆忙,似有什事光景。內有兩船,並朝黃生招呼,黃生把手一揮,便各加急繞灘而過。
黑摩勒師徒也未理會。走到半路,回望月光如晝,到處通明,依舊晴空萬里,銀河無聲,星月皎潔,微風不起,只遠方天空中那一段暗雲,比方才大了一點,別無異兆。前面山崖還有一里多路,方想:照此天,便將埋伏打通出來,也不會有什麼風暴。又走半里來路,見道旁花樹甚多,娟娟映月,如披銀霜,景更清麗。正在一路觀賞,覺着此地真好。忽聽黃生催令快走。未容開口,先是呼呼風響,花影零亂,滿地碧雲,似在
走。漸漸風勢越大,林木蕭蕭,聲如
湧。所有林木花草,在狂風中一齊搖晃,隱聞樹枝折斷之聲。被風吹落下來的殘花,已隨着狂風滿空飛舞,月光之下,花雨繽紛,頓成奇觀。兩人方想:難道轉眼之間,真要變天不成?眼前倏地一暗,仰望天空,大片暗雲正和
水一樣,急如奔馬,狂湧而來,就這一眨眼的工夫,天空已被佈滿,大好碧霄,全部遮蔽。那一輪清光四
的明月,成了一團白影,始而還在雲層空隙裏面穿來穿去,本是高懸天心,並未移動,為了亂雲飛湧走得大快,看上去那團白月,真似網中之魚,星丸飛
,想要衝出重圍,隨同雲層疏密,不住隱現明滅。還沒看上幾眼,月影便被雲濤
去,不再出現,大地上立時成了一片黑暗。
黑摩勒師徒想不到天變得這麼快,忙和黃生加急飛馳,剛趕到崖坡樹林之中,豆大一般的雨點,便由側面亂箭也似猛過來,打在頭上,和冰雹一樣剛勁有力。黃生領頭,先往老人所居前面平台之上縱去,二人跟蹤飛上,總算還快,差一點沒有淋濕。剛一立定,暴雨已越來越大,風似比前稍小,那雨卻似天河倒傾,狂瀉下來。只聽轟轟發發之聲,空中雷電縱橫,閃個不住。坡下水汽蒸騰,大雨打在石地之上,宛如億萬天鼓一齊急擂,震得山搖地動。台前那些樹木,隨着狂風暴雨,東倒西歪,不住掙扎搖晃。忽然一道極強烈的電光閃過,跟着便有一個震天價響的霹雷打將下來。雷電光中,剛瞥見滿山滿崖的雨水,已化為無數大小的急
,瀑布也似,龍蛇亂竄,眼前一暗,又復一片漆黑。檐前早有一片水簾掛下,嘩嘩亂響,朝台底倒傾下去。定睛四顧,只是一些白影閃動,什麼也看不見,但聞迅雷風雨之聲,彷彿宇宙就要崩塌,震耳
聾,比起黃山來路途中所遇兩場大雨似更猛烈,這次又在深夜,什麼也看不見,風更大得出奇,只是一片轟隆,震得人耳嗚心悸,連對面説話都聽不出。幸那風雨由側掃來,被平台旁邊的窗擋住,還未打在身上。
賓主三人還想再看一會,微聞叭叭連聲,一股急風,帶着大蓬暴雨,忽由側面窗外,亂箭也似斜進來。回頭一看,原來右邊窗户已被狂風暴雨衝破,雷雨聲太大沒有聽清,等到發現,雨水已隨狂風猛衝進來。眨眼之間,走廊上已成了小河。
三人忙同退進屋內,把門關上。黑摩勒覺着眼前一亮,當時清靜下來,隱聞雷聲隆隆比方才小得多,風雨之聲忽變細微,幾乎聽它不出,知道主人這所房子建得十分堅固,連聲音也被隔斷。再一細看,牆壁甚厚,並有兩層,室中明燈如雪,陳設雅,琴書滿架,花影在壁,直似一位極風雅的文士所居,除牆上掛有兩口寶劍以外,決看不出是武夫所居。心正奇怪,黃生已走了出去,一會迴轉,拿來一壺香茗和一些糖果,説是老人所賜,時辰將到,可速準備,如其自問不行,肯領責罰,仍可從輕發落。因知來人只是不敬長老,尚無大過,只打幾下應景,免得犯險。
黑摩勒知道老人故意奚落,心中有氣,本要還他幾句,因見黃生説時面帶愁急,暗中搖手示意,心想:師父可惡,徒弟大好,明以至友相待,還須看他情面。又見主人房舍建得奇特,外來聲音雖被隔斷,內裏説話必能聽見,故意笑道:“我們原是未成年的小孩,蒙老大公看得起,十分重視。既然來此,又吃了他老人家的糖果,如只捱上兩下打一走了事,也對不住他老人家的好意成全。煩黃兄轉告令師,説後輩多沒出息,蒙他費心指教,明知才疏學淺,莫測高深,説不得也要試它一試了。”黃生聽他雖仍不肯服低,尚無失禮之言,才放了心,笑答:“家師原説,你師徒如仍固執成見,不肯領罰,無須稟告。只把各人兵器準備一下,再把真氣調勻,聽二次鐘響便即人內,無須再稟告了。”黑摩勒含笑點頭。賓主三人説的全是閒話。黑摩勒不願示怯,又恐對方看出深淺,並未調練真氣,方笑這兩主人行事不同。照黃生這樣待人,哪像對敵神氣?忽聽金鐘又響了三下,黃生方説。
“是時候了。”猛瞥見窗外一條小人影子閃過。鐵牛見那小人穿着一身黑衣,和盤庚差不多高,周身雨水,繞屋而過,走得極快,也未看清。黃生似已發現,面一沉,忽改笑臉,引客人內。
那是當中的一大間,中設神堂,一條長案後面供着一個牌位,井無字跡。黑摩勒正待查看,黃生低喊:“老弟留意!此是入口。”隨聽地底隆隆作響,回頭一看,身後已現出一個三尺方圓的地,下面還有燈光,深約兩三丈,並無階梯,當中有一木柱,似供上下之用。黃生手指道“你二人可由此下去,到了盡頭小門,把左面銅環一扭,前面立有甬道現出,再往前去便入埋伏。此時不能奉告,全仗老弟師徒膽大心細、謹慎應付了。令高足不可搶先,上來相隔須在五尺之外,必須記準遠近。但盼平安通過,我去後山出口恭候,恕不奉陪了。”黑摩勒見他説完,手指下面燈光,搖了兩搖,意似不要毀掉,便將頭微點,一同縱身下去。到底一看,小門果在前面,忙令鐵牛照黃生所説,離開五尺。當先前進,走到小門前面,將左邊銅環一扭,只聽一串轟隆之聲響出老遠,小門立開,前面現出一條甬道。仔細一看,內裏地勢,有寬有窄,大小不同,離地頗高。上面用鐵鏈懸着一列油燈,照向前去。用手一試,連門帶牆皆是鋼鐵所制,堅固異常。心想:進門一帶,地勢這樣窄小,難於施展,那大小三十六個銅人,不知是何形相,藏在何處?雖蒙黃生
機,前十層關口比較容易,只要力大身輕,內功有了
底,便可過去,未了三層卻是兇險已極,稍有疏忽,不死必傷,不由生出戒心。一面招呼鐵牛不可挨近,一面運足真氣,全神貫注前面,一步一步試探着往裏走進。剛覺出地下鋼板好似活的,心中一驚,低喝:“埋伏就要發動,鐵牛小心!如見來勢厲害,不可冒失跟來。”話未説完,先是一條極高大的人影,上生六手,各持兵刃,隨着一片響聲,從甬道轉角突然出現,
面撞來。
黑摩勒見那銅人形態高大凶惡,由相隔好幾丈的前面轉角衝來,行動之間又有極大響聲。暗忖:銅人任多厲害也是死物,突然出現還難抵禦,照此形勢,還未近前,來人早有防備,如何傷人,黃生説得那麼厲害,決不止此。黑摩勒平雖然心高氣做,從不肯向人伏低,遇事卻極謹細,不肯絲毫冒失。方疑銅人三十六個,有銅人的關口只有十道,至少也應三個一處。一聽響聲,便留了神,一面準備應付,一面留神查看。目光到處,瞥見上面燈光反映中,果有兩處黑影,離身不過兩尺,猛觸靈機,想起一個主意,大喝:“鐵牛停步!”雙足一點,便朝對面銅人縱去。
兩下來勢都急,差一點沒有撞上。那銅人高達一丈五尺以上,六條長臂各持刀槍器械,上下亂舞而來。本是虛實相生,要到前面方始發難。偏巧來人心靈機警,膽大無比,動作神速,想到就做,不似常人看準來勢專門防禦,反倒上前去,無意之中,已將頭道難關避開。一見銅人衝到面前,整個甬道均在刀槍刺擊之下,百忙中看出所用兵器也是極好家數,更不怠慢,竟乘對方直衝亂舞、一槍刺到之際,冒着奇險,雙手接住槍尖,兩膀用力一按,就着銅人槍尖往上一挑之勢,凌空飛起,竟到了銅人身上。跟着一路攀援翻滾,手腳並用,由刀槍叢中避開來勢,踏着銅人肩膀朝上翻起,到了肩頭,雙腳微蹬,便由銅人身後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