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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是比指責從小疼愛自己如珠如寶的父親更加痛苦的事?她的淚不聽使喚地滾滾落下,顧立城漸漸止住咳嗽,可是臉蒼白得嚇人:“你滾!給我滾!為了一個不相關的臭小子跟爸爸這麼説話!”他的
抖索,臉上微微帶着驚恐的扭曲,半天才説出一句話來:“你又知道什麼?!林清東的死…他…”他頓了頓,捂了
口坐在椅子上,看着在門口呆呆立着的顧夏婉,最後揮了揮手:“去!把你媽媽叫來,你走吧。”懶顧夏婉收住淚水,擔憂地上前哽咽地開口:“爸爸…我…”她現在心裏非常非常地混亂。
八年前的那個夏天,林錦生的爸爸破產自殺,也許終其一生,她都記得那個可怕夏夜…
“砰”地一聲,在幽靜的夜裏傳得很遠,很遠,帶着一種令人恐懼爆發的力量。顧夏婉糊糊的轉了個身,又睡去。
可是不久,樓下有人嚎啕大哭,聽聲音很悉,爸爸媽媽似也在樓下。她被哭聲吵得睡不着,光着腳爬了起來,散着一頭亂髮,穿着睡衣躡手躡腳地走到樓梯口往下看。
客廳裏燈火通明,林錦生木然地坐在沙發上,有些發抖。林太太死命地抱着自己的媽媽哭,那種哭簡直是哀號。
自己的爸爸也是一身睡衣,頭髮凌亂,在客廳裏煩躁地走來走去,下面的每個人臉上都是嚇人的蒼白,像是遊魂一樣的白皙。蟲她想下樓,可是腳好像被什麼釘住一般,踟躕着不敢下去。這時候沈阿姨上來,她那時候還沒如今這般發胖,身形靈活,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往房間裏推去:“小姐,趕緊去睡覺,看什麼看,晦氣!”她這時才恍然回過神來,拼命地掙扎:“出了什麼事?錦哥哥家怎麼了?他怎麼在下面?!”她那時候已經十八歲,身材欣長,高過矮小敦實的沈阿姨一個頭,不再像小時候沒有任何抵抗力。沈阿姨擰不過她,只能嘆着氣壓低聲音:“我的姑,別鬧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顧夏婉猛地抬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沈阿姨驚恐的臉上:“出什麼事?錦哥哥他怎麼會深更半夜到這裏來?”沈阿姨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往後面看一看,好像在害怕什麼,過了好半天才
了口唾沫:“錦生的爸爸老去了。”
“老去了?!
…
”顧夏婉怔怔地重複,半天理解不了。她苦苦思索,突然不敢相信地驚呼:“什麼!?”c城的人們對死者有忌諱,通常不叫某某人去世了,只是説某某人“老去了”她眼中的驚恐對上沈阿姨同樣驚恐的眼,意味不言而喻。
她呆呆地由沈阿姨推進房間,沈阿姨絮絮叨叨地念:“造孽啊,還那麼年輕,怎麼就想不開呢?唉…”恐懼,害怕,慌亂都像被無限放大,長長地拐了個彎才正中心臟。她猛地一個靈,推開沈阿姨,向樓下衝去,連沈阿姨都攔不住。
“錦哥哥!錦哥哥!”她光着腳跑到他的面前,長長的睡裙拍打着她光的小腿肚,她心跳如擂鼓,咚咚響個不停。她不敢想象,錦哥哥會怎麼傷心。
她氣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林錦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白皙俊朗的面上死灰一片,彷彿身上的靈魂都被
乾了一樣。
她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他的,顫顫地開口:“錦哥哥,我們…我們上樓去。”下意識地,她不願意他在這裏,林太太歇斯底里的哭聲,還有母親有一搭沒一搭的安聲,甚至那遠遠傳來的警笛的聲音,這紛亂紛亂的一切,她只想和他一起躲起來。
沒有發生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的錦哥哥不能承受這一切!
十八歲的林錦生已經長得很高,可是他窩在沙發裏,好像縮成了一團,只默默看着自己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她開始覺得害怕,很怕很怕。她拉着他不停發抖的手,帶着哀求:“錦哥哥,我們上樓去。錦哥哥…”也許是她的驚慌觸動了他,他抬起頭來,下意識地看向夏芷,夏芷默默點了點頭,聲音有些顫抖:“上去吧,錦生,別下來。”顧夏婉一聽,連忙拉着他的手往樓上走,這時候才覺得腳下寒氣那麼重,奇怪,明明是三伏的天氣,怎麼那麼冷?
到了房間,她一把將門關上,彷彿這一關就將門外通通的不好關在外面。林錦生似是呆了,默默坐在牀沿,垂着頭。
高大瘦削的身軀似少了什麼支撐,只是微微顫抖着。她心跳漸漸平靜,走到他的面前,跪坐在他面前,喚他:“錦哥哥,他茫然抬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她,往漆黑靈的雙眼似蒙上了一層霧,淡淡的,將他的心包裹起來。
“錦哥哥。”她不知道要説什麼,只是一遍一遍地喚着他的名字。過了許久,他似終於醒過來一般,眼中漸漸通紅,他默默看着她,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她看見蒼白凌亂的自己,睡裙寬寬地掛在身上,出兩片瘦削凜冽的鎖骨。
她略帶稚氣的臉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抹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一把抱住她,死死地按在前,劇烈地
息,過了許久才像受傷的小獸一樣哭了出來:“爸爸死了。死了…”他的哭聲十分壓抑,幾乎要
不過氣來的樣子。她僵硬着身子由他抱着,心裏的痠痛一絲絲地蔓延上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傷心,從來沒有。他抱着她,壓抑地哭着,哭聲很低,可是是一種錐心刺骨的痛,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樣哭。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過。
他哭了很久,將她身上的一片睡衣都打濕了,冰冰涼涼的,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抱在一起,像兩隻相互取暖的小獸在牀上沉沉睡去。
月慘敗,透過窗户打在相擁的兩人身上,那一夜,他們兩人也不知道,竟然是最後一次如此親近。
命運的眷顧在他們身上終於收回,漸漸出猙獰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