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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夾道圍觀的百姓已擠得水不通,聽得車走雷聲,個個延頸佇望——唯一的例外是王五。等騾車將近時,他將頭低了下去,悄悄拭去眼角兩粒黃豆大的淚水。
“師父!”張殿臣低聲説道:“回去吧!”王五掩面轉身,退了出去,張殿臣緊跟在後。走到人跡較少之處,王五站定了腳,淚痕已消,一臉的堅毅之。
“怎麼領屍,你問了沒有?”
“都問明白了。你老請放心,譚大叔的後事都給我,你老回去喝酒吧!”王五閉上眼,搖一搖頭。走了幾步,忽又回身説道:“聽説廣東會館的司事不敢出頭。那個康有為的弟弟,只怕沒有人收殮。康有為害苦了你譚大叔,不過他弟弟跟你譚大叔同難,你也一起料理好了。快去!”
“是了!我這就走。”張殿臣説“你老也別傷心!譚大叔是英雄,一定看不慣師父掉眼淚的樣子。”王五不答,掉頭就走。張殿臣不敢怠慢,急步到了菜市口,到約定的地點,去找他派來辦事的夥計。
約定的地點是菜市口北面的一家藥鋪,字號叫“西鶴年堂”是京城裏有名的數百年老店。相傳“西鶴年堂”與賣醬菜的“六必居”這兩塊招牌,都是嚴嵩的筆跡。張殿臣跟西鶴年堂的掌櫃是朋友,所以借這個地方,作為聯絡之處。
“劊子手接上頭了。”張殿臣手下最能幹的一個夥計老劉向他報告:“人倒很夠朋友,滿口答應。也不肯收紅包,説譚大爺是忠臣,應該好好‘伺候’。不過,自己覺得手藝不高,沒有把握。”原來張殿臣是受了王五的叮囑,務必想法子不教譚嗣同身首異處。處斬沒有不掉腦袋的,只是手段高明的劊子手,推刀拖刃,極有分寸,能割斷喉管而讓前面的一層皮仍舊連着。頭不落地,仍算全屍。所謂“沒有把握”就是不一定能讓譚嗣同的腦袋不落地。
“這是沒法子的事,且不去説他了,倒是還得預備一口棺木…。”一語未畢,只聽暴雷似的一陣呼嘯。這不知是那年傳下來的規矩,凡在刑場看劊子手一刀下去,必定得喊這麼一嗓子,免得鬼魂附身。所以聽這呼嘯,便知六去其一。
“是姓康的!”西鶴年堂的小徒弟來報“姓康的早就嚇昏死過去了。接下來那個聽説姓譚。”一聽這話,張殿臣五內如焚,抬起右手輕輕一按,人就上了櫃枱。遙遙望去,只見並排跪着五個人,卻都伸直了。
還可以分辨得出,頭一個正是譚嗣同。
張殿臣的心一酸,真不忍再看了!一躍下地,雙手掩耳,急急往後奔去。可是那一陣呼嘯畢竟太響了,仍舊震得他心膽俱裂,渾身發抖。
也許是為了報復在刑部大堂的質問頂撞,監斬的剛毅,將楊鋭和劉光第,放在最後處決,讓他們眼看同伴一個個倒下去,在臨死之前,還要多受一番折磨。
劉光第斬訖,時已薄暮,昏暗中躺着六具無頭的屍體。人散失,留下一片淒厲的哭聲。哭得最傷心的是楊鋭的兒子楊慶昶。此外或則親友,或則僮僕,都有人哭。唯獨康廣仁,如王五所預知的,身後寂寞,近在咫尺的廣東會館中,竟無人過問。
譚嗣同畢竟身首異處了!而且雙眼睜得好大,形相可怖。
張殿臣跪在地上祝告:“譚大叔,你老死得慘…。”
“不是死得慘!”突然有人打斷他的話“是死得冤枉!”張殿臣轉臉仰望,是四十來歲,衣冠楚楚的一位讀書人。
便即問道:“貴姓?”
“敝姓李。”此人噙着淚蹲了下去,悲憤地説:“復生,頭上有天!”説完,伸出手去,在死者的眼皮上抹着,終於將譚嗣同死所不瞑的雙目,抹得合上了。
榮祿的寓處,賀客盈門。賀他新膺軍機的恩命。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由裕祿接替,但權柄大減。懿旨:北洋各軍仍歸榮祿節制,以裕祿為幫辦。
然而上門的賀客,卻無法見到主人。榮祿是拜訪李鴻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