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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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大而後“氣”,無財,最好聲。

我於是忍氣聲打了一輪電話後彙報:“海鮮坊今天基圍蝦七折,我已經訂了三號包廂。”

“很好。”老闆嘉許我“錦盒越來越能幹了。”典型的下人的能幹——不在你才高八斗,而在你八面玲瓏,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聽話,越聽話越多服務就越能幹,如此而已。我再一次忍下委屈。

沒想到種種細節都被沈曹看在眼內,臨出門時有意無意地問一句:“顧小姐不隨我們一起嗎?”

“阿錦?啊,當然,當然。”阿陳見風使舵的本事足夠我再學三年,他倚在前台很親切地探頭過來“錦,我站得腿都酸了,還要等多久你大小姐才能化完妝呀?”那口氣就好像他原本就打算請我,倒是我裝糊塗似的。

我只得站起來“已經好了,這就可以走了。”其實並不情願沾這種光,可是如果不來,不是有氣節,是沒臉,給臉不要臉。

不過是一頓飯罷了,然而那羣小女生已經豔羨得眼珠子發藍,一齊盯住我豎起大拇指,我衝她們擠一擠眼,做個風情萬種狀。

象跋蚌,三文魚,龍蝦船,大閘蟹,最大盤的一道是基圍蝦鮮活兩吃,的確是盛宴,可是食客只有四個人——老闆,阿陳,沈曹,還有我。

雖然我不知道沈曹除了攝影師的身份外還有什麼特殊地位,但是看在魚翅盅的份兒上,猜也猜得出來頭不小。我這個陪客當得相當莫名其妙。但唯其如此,就更要小心應對,木訥了是小家子氣,見不得場面拿不出手;太活躍了就是小人物不起抬舉,雞婆飛上籬笆扮鳳凰。

我沒有告訴他自己曾經買過他一本攝影集,怕被人覺得是巴結恭維。

好在那個沈曹既擅談又思維捷,不住科打諢,隨便拈起一個話題都可以高談闊論,卻又並不使人生厭,一頓飯吃得頗不寂寞。

但是討厭的阿陳老是忘不了揶揄我:“你看阿錦,平時打扮得淑女相,一看到吃的就沒出息了,掰螃蟹腿的樣子可真野蠻,要説這外鄉姑娘到底是沒有咱上海上姐來得文雅。”説得老闆一笑。沈曹向我投來同情的一瞥,打圓場説:“今天這蟹的確美味,我也食指大動,恨不得生出八隻手來和蟹子比威風呢。”我本來打算嚥了阿陳這口氣的,平裏“外鄉人”長“外鄉人”短地被他嘲諷慣了,已經不知道憤怒。但是經不起沈曹這一體諒,反而忍不住反相譏:“我們蘇州人吃蟹本來是最講究的,早在晚清的時候就專門製作了一套用來吃蟹的‘蟹八件’,可惜上海人貪吃不懂吃,只得一雙手來搏。”

“你是蘇州人?”沈曹看着我,慢地説“當地陷東南,這東南有個姑蘇城,城中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

“你説的是錦盒家的地址?”阿陳莫名其妙“你怎麼知道她家住哪兒?”老闆笑起來:“他説的是葫蘆廟的地址。”明知阿陳不懂,不再理他,只追着我問“蟹八件是什麼意思?”我於是向他細細解説:“就是小方桌、小圓錘、小斧、小叉、小剪、還有鑷子、釺子、匙兒,這八件齊了,就可以墊、敲、劈、叉、剪、夾、剔、舀,把螃蟹皰丁解牛,細嚼慢嚥,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了。”

“這麼多講究?”老闆大興趣“那不是很麻煩?”

“不麻煩。家家都備着這蟹八件的,一般是銅鑄的,講究一些的就用銀打,亮晶晶的,巧玲瓏,就像工藝品。在我們蘇州,每到了吃蟹的季節,家家擺出小方桌,把蒸的螃蟹熱騰騰地端上來,先剪下兩隻大螯八隻腿,再對着蟹殼四周輕輕敲打一圈,用小斧劈開背殼和肚臍,然後拿釺子鑷子夾出蟹黃蟹膏蟹,最後再用小匙舀進醋啊姜啊這些蘸料,用蟹殼端着吃。”我瞥一眼阿陳張口結舌的傻相,頗覺快意,更加繪聲繪地賣起來“所以呀,這敲蟹殼剔蟹的功夫大着呢,吃過的蟹,殼要完整,裂而不碎,要乾淨,顆粒無餘。所謂‘螯封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如果蘇州人吃相野蠻,姑蘇林黛玉又怎麼會親力親嘗還賦詩讚詠呢?”

“哈哈,搬出林黛玉助威來了!好,比賽背紅樓,你們兩個可算一比一平。”老闆大笑起來“錦盒説蟹,把我説得都饞了。明年蟹季,一定要去蘇州轉一轉,專門吃蟹去。哪,提前説好了,在座的人,一個也不許少,到時候一起去,我做東!”

“對,就去阿錦家吃。”阿陳見風使舵,立刻跟着湊趣“錦,你家的蟹八件是銅的還是銀的呀?”

“瓷的。”我淡淡地説,不軟不硬頂了一句。

又是沈曹笑着打圓場:“瓷的?不可能吧?我聽説蘇州人嫁女兒,蟹八件是陪嫁必需品,再窮的人家,金的銀的陪不起,一套銅的蟹八件卻是最起碼的。你是不是要把蟹八件藏起來做陪嫁,怕我們搶走了不還呀?”論調笑我卻不是對手,臉上頓時燒燙起來,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幅題為《嘆息》的海景照。不知為什麼,這位沈設計師神采飛揚,笑容開朗,可是我卻總覺得他的不羈背後有一種隱忍,一股拂不去的憂鬱創傷。

席間已經換了話題,談起網絡與平面設計的接軌來。我低着頭,專心地對付那螯八足,漸漸聽出端倪:原來沈曹是位自由職業者,以攝影與設計為生,有作品登上《國家地理》封面,更是幾次國際服裝大賽宣傳冊和網頁的設計者,年初才從國外歸來,致力於時光軟件的新項目,嘗試將音像產品輸入電腦,用特殊的網絡軟件接通,並以聲音催眠,讓作者神遊於任意的時間地點。換言之,就是穿越時光隧道,身臨其境地瞭解歷史和世界。

“那我不是可以見到張愛玲了?”我口而出“穿越時空的旅遊,可能嗎?”

“何先生説可能,當然會有理論據。”阿陳不遺餘力地拍馬“錦,如果何先生加盟我們公司,與我們合力開發這個軟件,那公司就發大財了。先不論軟件開發成功與否,這份廣告效應已經不可估量。”我這才明白,今天這些鮑參燕翅的真正價值原來在此。但是一時間我顧不到這些,仍然執著地問:“有了這個軟件,我是不是可以見到張愛玲?”

“你很想見張愛玲?”沈曹微笑地注視我“從理論上説,是可以的。只要將張愛玲舊時的生活資料輸入電腦,就像拍電影那樣用畫面還原當時的背景環境,而你身臨其境,就可以上門尋訪了。”

“天哪!”我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置信,這樣説,我的夢想豈非可以變成現實,這可能嗎?

“科學家已經證明了有時空隧道這回事,而我們的發明,雖然不等於時空隧道,但是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步。不過,暫時來説,它還只是一種鏡花水月的旅遊,,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境,假做真時真亦假。可是它對人類歷史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在真正投入使用之前仍然是個謎。”

“天哪!”我再一次嘆“我真的可以見張愛玲了?”

“看阿錦這傻樣,除了喊天哪就不會説別的,到底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一點點事就嚇成這樣子。”阿陳最喜歡以捉人來賣自己的幽默,哪裏會放過這個諷刺我的機會,當下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狀,拿腔作調地學着我喊:“天哪!”逗得老闆大笑起來。阿陳更加得意,越發用手託着下巴,蹙眉斂額,嬌慵地問:“我怎麼能見張愛玲呢?”分明在取笑我。可是別説,雖然誇張,那樣子還真有幾分像。老闆更加笑不可仰,對沈曹解釋説:“我們阿錦是個超級張,就是因為張愛玲的小説才跑到上海來的,有句口頭禪就是:我怎麼才可以見到張愛玲?”沈曹也笑了:“也許這只是一種美好的設想,不過已經很有實現的可能。人們常説:如果時光倒,讓我重來一次,我將如何如何。但是世上是沒有賣後悔藥的。不過,我們這個軟件如果開發成功,那麼最終結果就是:所有你期待的緣份都可以夢想成真,生命可以無數次地被重複修改,直到得出一個滿意的人生。”

“天哪!”除此之外我已經不會説別的了。套一句阿陳的話——“先不論軟件開發成功與否”——先不論軟件開發成功與否,單是沈曹可以提出這樣的大膽設想已經讓我崇拜到無以復加了。這樣的異想天開,裴子俊打破了頭也不會想出一條半條來,他最大的想象力就是如果我可以生在古代,一定去考武狀元。

咦,慢着,如果軟件開發成功,子俊豈非真的可以上景陽崗打虎了?那麼如果他打敗了,被老虎吃掉,還會回到今天來嗎?

阿陳捅捅老闆又指指我,擠眉眼地學我的發呆樣子,吃吃地笑,活一副白相人德。這個阿陳,為了討老闆高興,真是怎麼麻都不怕。這麼好演技,又娘娘腔,幹嘛不唱戲去?

但是我顧不得理會他們,只是盯着沈曹問:“那麼依你説,人們可以借這個軟件隨意穿稜時空,那麼她在彼時彼地發生的一切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她回到從前去做了某些事情,而那些事是已經發生過的,那麼她就算改變了歷史又怎麼樣呢?就好像一個人已經死了,我跑回去阻止她死,難道她能重新活過來嗎?”

“這就屬於哲學領域的問題了。”沈曹答“我們所處的空間是重合的,宇宙裏同時有幾個空間時間在並行,就是説,這個你在不同的時空裏有不同的形象和作為,如果你改變了歷史,那麼雖然在這個時空裏有些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可是在另一個時空它將沿着你改變的方向做另一種發展。”

“這個論調我好像聽過,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嗎?他認為時間和空間一樣,都是相對的,人如果能夠超越光速,就可以去往過去未來。那麼不同的時間地點就有了不同的我。當這個我在上海吃螃蟹的時候,另一個我還在蘇州河裏摸螃蟹呢,是這樣的嗎?”

“差不多。”沈曹點頭讚許。

“不過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就是我了,怎麼會有好幾個?比如我昨天看到一本書沒來得及買,今天后悔了,可是再去書店的時候發現已經賣完了。難道我能退回到昨天去再買一本?”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事情發生的時候,已經記錄在另一個時空了,你的今天還是這樣過。但是你在另一個時空裏的今天便被改變了。”沈曹侃侃而談“這就好像你在網上發文件,今天發了一個帖子,明天你修改後發在另一個論壇上了。那麼這個論壇裏的帖子雖然已成定局,但另外一個論壇的帖子卻以不同的面貌重新出現。發生了的固然已經發生,改變着的卻依然在改變。換言之,這個時空的歷史是能動的而不是被動的,這樣説,你明白嗎?”

“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我甩一下頭髮,仍然執著地回到起點去“那麼你可以幫我見到張愛玲嗎?”這一次,連沈曹也忍不住,和老闆、阿陳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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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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