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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之南的丞相府,門前車馬冷落,府內瀰漫着沉重和憂傷。
白髮如雪的公叔痤躺在卧榻上氣如遊絲,連睜開眼睛的氣力都沒有了。要不是他硬着一口氣要見魏王,早已經撒手歸天了。作為魏國出將入相的柱石人物,他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去了。他已經顧不得計較卧病以來門前車馬漸稀、魏王很少探望以及各種離奇的
言蜚語了。他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魏王趕快回來,聽他
代一生中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的心中非常清楚也還非常自信,無論是論功勞論威望甚至論苦勞,他都是魏國當之無愧的三朝名臣。更別説魏王的父親魏武侯和他的君臣莫逆之情了。魏惠王即位以來,他的丞相地位並沒有動搖。雖説打了幾次敗仗,還被秦獻公俘虜過一次,沒有給魏王增添武功的光彩。但他依然是丞相,在魏國朝堂的地位依然那樣顯赫,魏王對他的親密和信任也沒有改變。他的忠誠和德行是有口皆碑的。在魏國朝野,嘲笑他才能平庸者大有人在,但詆譭他德行
守者卻沒有一句
言蜚語。從心底裏講,他的確認為自己是個中才。但他對許多才華之士卻也看不上眼,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些人缺乏一種養才成事的大德。他相信自己有大德,但卻沒有將大德化為政事的卓絕才華,立身有餘,卻愧對國家。多少年來,他內心一直深藏着一個願望,就是給魏國尋覓一個足以扭轉乾坤的經天緯地之才,同時此人又必須具有高絕的為政品德,不至於給國家釀成後患。尋尋覓覓二十年,他竟是曾經滄海卻難覓一瓢之飲。誰想在他政事
少的這幾年中,他卻驚喜的發現自己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大才竟然就在自己身邊!國之大運,可遇難求啊。
他為此不知慨過多少次,
動過多少次,也不知謀劃過多少次推薦方式?可最後還是一次一次的失敗了。他真不知如何來辦好這件大事,一直現陷在深深的彷徨苦悶之中。依魏王説法,上將軍龐涓是當世奇才,似乎有了龐涓就可以一了百了。公叔痤卻不這樣看。論為政才能,他自認中常。論相人,他卻自認是萬不失一的天眼。龐涓所缺乏的是成大事的器局和大德大謀,如同他公叔痤所缺乏的是成事的才華一樣。同是名將,龐涓與魏國初期的吳起相比,明顯的遜了一籌。這一籌就是高遠的志向與絕不向衰朽陳腐妥協的堅韌意志,就是老晉國時候祁黃羊那種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大公和開闊。龐涓可以為將為帥,但不可以為相總國。否則,魏國必然要傾覆在他的謀劃中。但對這些道理,魏王總是哈哈一笑。後來公叔痤也就不再説了。國家穩定,在將相之和,他老説龐涓,與心何安?目下,公叔痤已經不想這些了,他只想一件事,就是最後一次向魏王推薦繼承他丞相職位的大才。他相信,魏王無論如何也會在最後時刻來看望他,他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寢室中一片沉靜。榻邊侍女環立,面
緊張。坐在榻前的公叔老夫人,束手無策,垂淚無語。
公叔痤突然睜開眼睛,費力問道:“魏王,回大梁了麼?”
“魏王昨夜回宮,説今正午來府探你病情。”老夫人急忙回答。
“你説,如何?昨夜回宮?”公叔痤驚訝了。
老夫人扶公叔痤坐起“莫急莫急,魏王會來的。”公叔痤失望的嘆息一聲,想説什麼卻又打住了。停頓許久,猛然問“衞鞅,在哪裏?”一侍女上前“丞相,中庶子在書房整理丞相的竹簡。”公叔痤氣吁吁道:“請,請他,來見我。”
“是。”侍女應命,急忙去了。
丞相府書房在前院第二進,在國事廳的跨院內。國事廳是公叔痤處理政務的正廳,也是丞相府的中心。國事廳向西有一個月門,進得月門是一座緻的小院。院內一片水池,綠樹亭台,分外幽靜。過了水池,有一排六開間的磚石大屋,這便是丞相府的書房。戰國時代丞相的權力非常大。這種“大”不是代替君主決策,而是獨立開府行使
常的行政權力。所謂開府,是指丞相的府邸就是獨立的國府官署,丞相有權不入王宮而在府邸召集官員議事併發布指令。而其他官員,除了國君特許外,都必須在自己所屬或執掌的官署處理公務,府邸只是單純意義上的住所。公叔痤是魏國老丞相,而魏國又是最強大富庶文明的大國,丞相府便更是非同一般。就説這丞相府書房吧,非但藏有天下有名的上古典籍和
秋戰國以來各學派名家的文章抄簡,而且藏有洛陽王室、各大戰國、諸侯國的政令抄簡,至於魏國變法以來的政令典籍更是應有盡有。所謂學在官府,説的便是官府擁有民間所無法比擬的藏書和主要的知識階層。公叔痤的丞相府書房設有六名少庶子和一名中庶子管理。少庶子多是年輕的文墨吏員,實際上是做
常大量的整理、修繕和刻簡事務。中庶子是成年的文職吏員,通常是開府重臣的屬官,可掌開府大臣指定的任何具體事務。在公叔痤的丞相府,中庶子歷來專門掌管書房。
侍女來到書房時,長大的書案前坐着一位白衣人,低着頭神專注的翻動竹簡。侍女走進來他
本沒有察覺。
“中庶子,丞相請你即刻前去呢。”伏案白衣人聞聲抬頭,恍然點點頭便霍然站起。他身材修長,一領長長的白布衫幾乎要蓋住那雙輕軟的白布鞋,連頭髮也是用白絲帶扎束,一支白玉簪橫
在髮束中。他雖很年輕,但卻有一雙鋭利深邃的眼睛,臉龐稜角分明,與中原人常見的渾圓臉龐大是不同,沉穩的舉止中透出一種冷峻高貴,與丞相府小吏的身份相去甚遠。他便是公叔痤所請的衞鞅,執掌書房的中庶子。站起來時他低聲問了一句“魏王來過了麼?”侍女道:“回中庶子,魏王尚未來過,説午時駕臨的。”他便沒有再説什麼,默默走出了書房。
從第二進書房到丞相的寢室小院,要穿過三進院落。年輕的中庶子走在冷冷清清的院落裏,不時輕輕的一聲嘆息。曾幾何時,這裏還是官吏如梭熱氣騰騰,老丞相一病經年,偌大的丞相府竟變成門可羅雀的冷清所在,連尋常時最熱鬧繁忙的出令堂大院也生出了青苔。難道這就是人世滄桑宦海沉浮麼?
匆匆來到丞相寢室,衞鞅拱手做禮“衞鞅參見丞相。”便不再説話。
公叔痤揮揮手,侍女們退了下去。
“夫人,你也迴避吧。”公叔痤向來不願夫人預聞政事,凡有大事,必囑夫人迴避。公叔夫人也知道老夫君的講究,起身離坐,幽幽一嘆便出門去了。
公叔痤看着面前的年輕人,語調遲緩但卻非常清晰的道:“鞅啊,你來我這裏五年了,名為求學,其實我並沒有教給你什麼,反倒是你給我打開了一個新天地啊。朝聞道,夕死可矣。看到魏國擁有你這樣的英才,我,死也瞑目了。”
“公叔丞相,衞鞅在府中五年,讀遍天下名典,且跟從丞相研政務,受益匪淺。衞鞅銘記丞相大恩大德。”衞鞅神
有一種淡淡的憂鬱。
公叔痤微微搖頭“鞅啊,不説這些。我要叮囑你,希望你能留在魏國,成就魏國霸業。魏國之勢,當一統天下啊。”每説到魏國霸業,老公叔就動
息。
“公叔丞相,我看魏國氣象不佳,魏王不會用我的。”衞鞅顯得很淡漠。
“何以見得?”公叔痤蒼老渾濁的聲音中透着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