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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商鞅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駟兒,”秦孝公又拉過太子的手放到商鞅手中“商君,天下為重。嬴駟可扶,則扶。不可扶,君可自,自為秦王。切切…”
“君上!”商鞅驚悲加,不
伏地痛哭“太子一代明君,君上寬心…”秦孝公掙扎
息着“玄奇,記住,我的話…墨子,大師…”
“大哥,我記住了,記住了…”玄奇將孝公攬在懷中,突然放聲痛哭。
秦孝公慢慢鬆開了雙手,頹然倒在玄奇懷中,兩眼卻睜得大大的“看”着嬴駟!
“公父——!”嬴駟渾身一抖,哭叫一聲,顫抖着雙手向公父的眼睛上輕輕抹去…
周圍臣工和函谷關將士一齊肅然跪倒。
城頭兩排長長的號角面對蒼山落,低沉的嗚咽着,嘶鳴着。
公元前三百三十八年,壯志未酬的秦孝公嬴渠梁逝世了,時年四十五歲。
商鞅霍然站起“諸位臣工將士,現下非常時期,不能發喪,不能舉哀。一切如常,不許有絲毫。”景監一揮手,城頭悲聲驟然停止。
商鞅巡視眾人一眼,立即開始下令“國尉車英,即刻帶五百鐵騎,護送太子晝夜兼程回咸陽,與咸陽令王軾會同,密切戒備都城動靜。但有騷亂,立即捕拿!”
“遵命!”車英大步下城。
“函谷關守將司馬錯,立即封鎖函谷關,不許六國使臣商人出關!”
“遵命!”司馬錯轉身一聲令下,函谷關城門隆隆關閉。
“上大夫景監,帶領隨行臣工、內侍並五百鐵騎,護衞君上,立即返回咸陽!”
“遵命!”景監大步轉身,立即部署去了。
商鞅回身對嬴駟叮囑道:“太子,你且先行回到咸陽做安頓,做好鎮國事宜。我護送君上後行,回到咸陽即可發喪。”嬴駟深深一躬“多勞商君了。”轉身向孝公遺體撲地一拜,揮淚而去。
三天後,秦都咸陽隆重發喪,向國人宣告了國君不幸逝世的噩耗。
咸陽城頓時陷入無邊的悲傷嗚咽。四門箭樓滿了白旗,垂下了巨大的白幡。面向孝公陵園的北門懸掛起幾乎要掩蓋半個城牆的白布橫幅——痛哉秦公千古高風!
出喪的那天,國人民眾無不身穿麻衣頭裹孝布,在通向北阪的大道兩邊夾道祭奠。痛哭之聲,響徹山野。秦人對這位給了他們富庶榮耀尊嚴強盛的國君,有着神聖的崇敬。無論婦孺老小,幾乎人人都能講出國君勤政愛民宵衣旰食的幾個故事,對國君的盛年早逝,秦人有着發自內心的悲痛。沒有人發動,沒有人號令,秦人也素來不太懂得繁冗的禮儀,他們只以自己特有的質樸敦厚送行着他們的國君。大道兩旁,排列着各縣民眾自發抬來的各種祭品,牛頭羊頭豬頭,都用紅布扎束着整齊的擺在道邊石板上。麪人、面獸、麪餅、乾果、乾,連綿不斷。咸陽北門到陵園的十多里官道上,祭品擺成了一道長河。每隔一段,就有老人們圈坐草蓆,手持陶壎、竹篪、木梆、瓦片,吹奏着悲情
越的《秦風》殤樂,令人不忍卒聽。
這一切,倒是應了孔子對葬禮的一句慨“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
上山巔,簡樸隆重的送葬行列出了咸陽北門。最前方陣是一個白衣白甲高舉白幡的步兵千人隊。之後是六列並行的公室子弟的哭喪孝子。秦孝公的靈車覆蓋着黑
的大布,由四匹白
的戰馬拉着緩緩行進。太子嬴駟披麻戴孝,手扶棺槨前進。玄奇和瑩玉在靈車後左右扶棺痛哭。四名紅衣巫師散發持劍,低沉悠揚的反覆長呼:“公歸來兮,安我大秦——!”
“公已去兮,魂魄安息——!”巫師後面是四輛滿載陶俑的兵車(人殉廢除後,陶俑便成為跟隨王公貴族到幽冥地府的僕人內侍)。俑車之後,便是白衣白馬的商鞅,之後是各國使節和步行送葬的百官隊伍。最後的白方陣,是車英率領的三千鐵騎。他們高舉着白杆長矛,恍若一片白
的槍林。
送葬長龍堪堪行進到北阪塬下。突然之間,晴朗的天空烏雲四合,雷聲隆隆,沙沙雨幕頃刻間便籠罩了咸陽原野!北阪官道又長又陡,瓷實的夯土路面頓時油滑明亮。探道騎士的馬蹄一滑數尺,竟連續跌倒了五六匹戰馬。雨大路滑,靈車如何上得這六里長坡?太子嬴駟與送葬大臣們束手無策,在雨中跪倒成一片,乞求上蒼開顏。列國使臣則無動於衷的站在道邊作壁上觀。
按照古老的習俗,出喪大雨,乃上蒼落淚,本身倒不是“破喪”然則,若因此阻擋了或擾亂了葬禮照常進行,則是大大的“破喪”便往往會招來無休無至的非議。列國使臣們期盼的正是這一點,他們希望天下因此而將秦孝公看成一個“遭受天譴”的暴君。
這種情形商鞅豈能不知?他策馬上前,親自來到最前面查看,希望想出一個辦法來。
正在此時,雨幕中衝來數百名百發蒼蒼的老人,身後是一大片整肅排列的赤膊壯漢!他們當道跪成一片,為首一個老人嘶聲高呼:“天降大雨,上蒼哀傷!我等子民,請抬秦公靈車上山——!”商鞅大為驚訝,下馬一看,卻是郿縣白氏老族長!他顧不上多説,含淚問道:“敢問老人家,靈車龐大,天雨路滑,這卻如何抬法?”老人霍然站起,轉身高喊:“父老們,閃開——!”老人們譁然閃開,道中赫然顯出一個大圓木縱橫
結成的巨大木架!老人又一揮手,十多名赤膊壯漢嘩啦啦一陣響動,又給木架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木板。
老人回身跪倒“商君,請國君靈車!”商鞅淚眼朦朧,嘶聲下令“靈車上架——!”黑靈車隆隆駛上了木架。御手利落的卸去了馬匹。
老人從懷中摸出一面白小旗,高喊一聲“郿縣後生聽了!前行三十人,挖腳坑!第一抬,九十九人,上——!”只聽赤膊方陣中“嗨!”的一聲,四排手持大槓
繩的壯漢肅然出列,迅速站到木架四面“咵——!咵——!咵——!”三聲大響,整齊劃一的摔下了大繩——結緊了木架——大槓
進了繩套。連環動作,整齊利落,不愧是久有軍旅傳統的老秦人!
雨幕無邊,天地肅穆。白氏老族長向靈車深深一躬,舉起令旗,猛然一腳跺下,嘶聲哭喊“老秦人喲——!”
“送國君喲——!”壯漢們一聲哭吼,木架靈車穩穩的升起。
“好國君喲——!”一聲號子,老淚縱橫。
“去得早喲——!”齊聲呼應,萬眾痛哭。
“子好喲——!”雨霧蕭蕭,天地變
。
“公何在喲——!”婦孺挽手,童子噤聲。…大雨滂沱,漫山遍野湧動着白的人羣,漫山遍野呼應着
昂痛楚的號子。
六里長的漫漫北阪,在老秦人撕心裂肺的號子聲和遍野痛哭中,走了整整一個時辰。
當靈車被萬千民眾簇擁着抬上莽莽蒼蒼的北阪時,風吹雲散,紅高照。
山東列國的使臣們簡直驚呆了。誰見過如此葬禮?誰見過如此民心?在他們的記憶中,戰國以來,趙肅侯的葬禮要算最隆重的了:六大戰國各派出了一萬鐵騎組成護葬大方陣,邯鄲城外的十里原野上,旌旗蔽白幡招展,雄壯極了。但事後想來,那都是“禮有餘而哀不足”的排場而已,如何比得這鄉野匹夫為國君義勇抬靈,竟在大雨中上了六里北阪?如何比得這舉國震顫的哀痛?如何比得這無邊無際的洶湧哭聲?
秦人若此,天下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