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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那天,咸陽城傳出一個驚人消息——渭水草灘正在修大刑場,要對商君處刑!
消息不脛而走,傳遍秦國山野,老百姓們被深深震撼了。
這是秦孝公二十四年,又是新君嬴駟的元年。按照當時免費的歷法,這一年是甲申年。陰陽家説,甲申年物躁動,有猴
,天下多事不安。國人以為應在了秦孝公病逝這件事上。不想新君即位後,商君下獄,世族復出,朝野
言紛紛,説要恢復祖制廢除新法,當真是人心惶惶躁動不安。然則只要商君在,人們還是相信不會變天。如今竟然要殺商君,國人庶民一下子便驚慌起來!幾個月來,各縣百姓已經聽了官府吏員的許多宣
,説六國要聯兵攻秦殺商君,商君為了秦國安危而自請下獄,國公為了國家安危而不得不殺商君。説歸説,人們畢竟沒有完全當真。老秦人幾時怕過打仗?幾時怕過聯兵攻秦?獻公時候打得只剩下了一半國土,不還在死打?當今秦國如此強大,莫非國公還真的怕了六國不成?國人百姓們堅信,國公無論如何都是不願殺商君的。上次國人請命,那個趙良説得在理,六國害怕商君,硬
着國公殺商君的!
而今聽到消息,人們從四郡八縣紛紛湧向咸陽。遠處的騎馬乘車,近處的大步匆匆。人們都很恐慌,心亂如麻,説不清要來祭奠商君,還是要來為商君請命?還是要向六國示威?亦或要打聽一個實在消息——新法究竟會不會廢除?只有一點是清楚的,商君是秦人的大恩公,恩公赴死,捨命也要來送恩公一程,見恩公一面!
渭水北岸的廣闊灘頭,向着咸陽南門的方向成上坡狀展開,形成天然的堤壩。從咸陽南門到碧波滾滾的河道,足足有三四里之寬。伊始,這裏便是草長鶯飛的踏青之地。盛夏到來,這裏又是牧童牛羊撒歡與少男少女們幽會的樂土。秋霜始降,這裏的枯草蘆葦便成了四野農夫與咸陽國人收割柴草的好地方。一片渭水草灘,飄出過多少
越悲情的秦風歌謠?生出過多少美麗動人的故事?老人們説,孔夫子編的《詩》裏的那首《秦風·蒹葭》,就是這段渭水河灘裏的老歌兒!長長的渭水,茫茫的草灘,她們是老秦人説不完的“古經”做不完的噩夢。
這裏也是官府的刑場,每年秋決,都要在渭水草灘殺人。商君變法的頭三年殺人最多,有一年一次殺了七百人,渭水都被鮮血染紅了!可是,那都是在櫟陽的渭水草灘與郿縣的渭水草灘上。咸陽城南的渭水草灘還沒有做過刑場,還是乾淨的。
誰能想到,第一次在這裏開刑場,殺的竟然是商君?
一年四季,惟獨冬天的渭水草灘空曠遼遠,清冷孤寂。長長厚厚的草海早已經被打割淨盡,枯黃的草頑強的鋪成一片無邊無際的草毯,為蒼黃的土地做出淒涼的裝扮和最後的護持,以免呼嘯的北風吹走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立冬開始,進入河灘的只有寥寥無幾的獵户和破冰打魚的官役。渭水草灘已經習慣了冬
的空曠寂涼。
今年冬,渭水草灘卻被湧動的人
驚醒了!
河灘四野,人羣茫茫,卻沒有哄哄嗡嗡的人之聲,彷彿是無數失魂落魄的夢遊人的匯聚。人羣只是木然的湧動着,沒有
情,沒有議論,連村野百姓好看熱鬧的新鮮
也絲毫沒有。惟有刑場內獵獵翻飛的黑旗與呼嘯的北風有點兒響動,卻又使遼遠的河灘更顯空曠,彷彿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深深幽谷。
將近巳時,一輛輛華貴的青銅軺車在森嚴護衞下陸續駛進了刑場。
這是世族元老們的軺車,他們無一遺漏的出動了。昨晚,國公嬴駟下了詔書,因老太后病危,國公緊急趕往終南山,着太師甘龍為行刑大臣,公子嬴虔為監刑大臣,孟西白三將為護刑將軍,即對商鞅決刑。詔書一出,世族元老們大為振奮,連夜在太師府密議,做好了各種準備。次
巳時,他們按照約定,一個個高車駟馬氣宇軒昂的開進了刑場。數
前乘坐破爛牛車身穿舊時布衣的裝扮被徹底拋開了。
他們苦苦等了二十三年,黑髮人熬成了白髮人,一朝復仇,大是神采飛揚!可是,當他們高車駟馬的進入刑場時,卻發現黑的人海竟然鐵一樣的沉默着,雖然隔着兩層夾道護衞的鐵甲騎士,依然能
到那無邊無際的幽幽眼睛裏閃爍出的冰冷,依然能
受到那夢魘般的沉默中透出的漠視。沒有期待的歡呼,甚至連一絲驚訝也沒有,茫茫人海凝固成了黑
的冰山。不由自主的,世族元老們的燦爛笑容收斂了,相互競賽車技的呼喝興致沒有了,疾馳歡騰的馬蹄也莫名其妙的變成了沓沓走馬。自己做作出的些須歡騰,竟被無邊無際的冰冷人海
納得無蹤無影。這一切彷彿在無聲宣告,任何人都沒有力量消解這凝固的肅穆的沉默。
這是一個不見任何經傳的特異刑場!
它很大。數千名鐵甲騎士圍出了一個方圓半里地的圈子,惟有面臨渭水河道的一面敞開着。黑人海蔓延在三面高地上,將刑場圍成了一個盆地。盆地刑場的北面是一道五六尺高的土台,台上擺開了一字十六張長案,全部坐着白髮蒼蒼的世族元老。中間突前的兩張大案,坐着面垂黑紗的老甘龍和嬴虔。後面的高坡上,三百名重甲步卒護衞着一座高高聳立的望樓,樓里正是“已經去了終南山”的嬴駟。
刑場中央,是事先打造好的行刑台。它是一座邊長約丈、高約六尺的白木台。台上立着一張又寬又厚的黑大木板,一個人伸開四肢恰恰能夠及邊。刑台下,紅衣赤膊的行刑手分成黑、白、紅、黃、綠五對,每兩人一對,頭戴猙獰面具,牽一頭“刑牛”圍着刑台的五個方位站定。牛很怪異,直直的長角上套着紅綾,頭上戴着碩大的青銅面具,身上披着
彩斑斕的獸皮,牛脖上架着
大的紅
繩套和跟頭鞍具。
誰也沒有見過如此刑場,誰也不知曉將對商君何以處刑?很少見過世面的山野庶民本有看熱鬧新鮮的本,尋常時
早已經騷動吶喊起來。世族元老們預想的期待的,也正是如此場面——商鞅處死,萬民歡呼!老人們説,百年前秦穆公令三賢殉葬,國人心懷悲傷,但還是在三賢走進墓門時驚訝的呼喝喊叫起來。然而今天卻沒有絲毫聲息,無邊無際的黑
人海依然是一座冰山,唯聞夾在呼嘯北風中的沉重
息。
“將到午時。”甘龍對旁邊的嬴虔説了一聲,嬴虔點點頭。
甘龍舉起令箭“押進人犯!”擔任掌刑官的是杜摯,他一揮手中黑令旗,嘶聲高喊“押進人犯——!”車聲轔轔,西弧率領一隊騎士押着一輛青銅軺車駛進了刑場。誰都知道,這是商君的專用軺車,車上坐的也正是商君!依舊是白玉高冠,依舊是白
斗篷,依舊是整潔講究,依舊是自信威嚴。當那輛軺車轔轔駛進的時候,老秦人竟覺得這是馬隊護衞着神聖的商君前來視察了!四野人海突然歡呼起來“商君萬歲——!”
“新法萬歲——!”聲如同山呼海嘯,滾滾驚雷,在渭水川道猛烈
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