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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孤行在那兒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麪條,然後向麪攤主人打聽附近有沒有便宜的旅館。那個矮胖懵懂的麪攤主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熱心但詞不達意的人,他對燕孤行咕噥濃了一堆:“往那邊直走,轉左,直走,轉右,再轉左,下坡,直走到尾,在岔路轉右,哦,不對,應該是轉左,繞一個圈,臉朝東面,在你背後的位置,有一家叫‘楓葉”的“燕孤行聽得暈頭轉向,決定隨自己的腳步走,反正他有的是時間。原來,在樂城,單是叫“楓葉”的旅館就有十幾家,卻不一定都能看到楓葉。最後,他在一條狹隘的下坡道上找到一家侷促的旅館,名叫“楓葉”專門招待貧寒的旅客。他租了最便宜的房間。挑高的房間裏有一扇朝西的窗子,灰塵斑斑,看不見楓葉,只看到一小片樂城的天空。他把大木箱放在地上打開來,將那套小丑服掛在牀邊。他決定先休息一會兒,等晚一點的時候,街上的人比較多,才出去賣他的八音盒。
他掉腳上的鞋子躺下,不知不覺在牀上睡着了,醒來已是午後。他
眼睛,洗了把臉,換上那套藍
的小丑服,從大木箱裏拿出一個小木盒來,裏面有幾瓶油彩,一個小丑的紅鼻子和一面模模糊糊的鏡子。他對着鏡子,往臉上塗上厚厚的白
油彩,把藍
油彩塗在眼睛周圍,接着用一
小
刷蘸上深綠
的油彩,由眼眉中央開始畫一條垂直線到眼肚上,然後描一個肥厚滑稽的紅嘴
,嘴角伸延到兩邊臉頰中央,看上去好像大笑的樣子。最後,他戴上那頂軟綿綿的長統帽,把頭髮全都藏進去,又將一個紅鼻子夾在鼻尖上。
小丑魔術師死後,他繼承了那個大木箱,一天,他無意中在那個大木箱裏發現一個小木盒。他好奇打開來看看,給嚇了一跳,小木盒竟會唱歌。接下來的幾天,他把小木盒拆開來重新鑲嵌,但歌聲沒有了。他又再拆開來,再重新鑲嵌,將裏面一把小小的齒梳抹乾淨,這一次,他重又聽到音樂,卻有點走調,於是,他再拆開來鑲嵌,終於學會了做八音盒的方法。他相信這是小丑魔術師留給他的禮物。
那以後,他走遍天涯海角,賣自已做的八音盒,卻始終沒見過藍蝴蝶。最後,他來到樂城,投宿在一家沒有楓葉的“楓葉旅館”雖然在樂城什麼東西都可以買到,但他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他做的那些人音盒,就像他做的風箏,全是無師自通,也都很漂亮。這幾年來,他賣過很多八音盒,數量多得連他自已都忘記了。然而,有一個音樂粉盒,他一直留着,捨不得賣。
那天,他在一箇舊貨攤上無意中看到一塊帶着玫瑰澤的黃鋼片,在陽光的折
下呈現繽紛的顏
,上面畫了一隻張開翅膀的藍蝴蝶,熠熠生輝。那塊鋼片全無瑕疵,是從一箇舊首飾箱上面剪下來的,他用手量度一下尺寸,發覺剛剛可以裁出一個粉盒。
他付了錢,用一條軟布把那塊銅片小心裹好。回去之後,他把一個工作台放在大腿上,一直埋頭埋腦在那塊銅片和一堆工具之中,不知過了多少個夜夜,幾乎不眠不休,一天,他終於完成了一個圓形粉盒,藍蝴蝶就在盒面上。只要打開粉盒,就像打開一個美麗的魔法箱,會聽到音樂在耳邊縈迴:“丁冬冬丁冬冬丁丁丁冬丁丁冬…”這是藍月兒那天在山上喚羊兒歸來的歌,事隔多年,他不曾忘記那段優美的旋律。她的歌聲,早已成了他童年回憶中最詩意的音韻。
她比他小兩歲,應該有二十歲了,必定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説不定嫁人了,在遠方他不知曉的陌生家門過着幸福的子,也許擁有許多漂亮的音樂粉盒。但是,這一個粉盒,他還是會留給她。
這時,他放下模糊的鏡子,站起來,把小貨攤掛在肚子上,在上面放滿了八音盒,離開那個侷促的房間。
5燕孤行在樂城熱鬧的大街上販賣他的八音盒。他把八音盒全都打開來,讓它們迴響着丁丁冬冬的樂音。
這天的生意很好,到了傍晚,他的小貨攤上只剩下一個八音盒,孤零零地唱着歌。他想,也許是他把它的音樂做得太淒涼了,所以沒賣出去。天漸漸落黑了,他離開大街,穿過一條側街,繞過一個街角,走上一條狹窄幽暗的下坡道,想到樂城河畔那邊去看看。他走着走着,突然覺得頸子有點癢,好像有蚊子叮他,他連忙伸手去打,沒打到什麼。他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小小的形影飛走,像飛蛾,也像一隻巨大的蚊子,太黑了,他看不清楚那是什麼,繼續往下面走。
藍蝴蝶拍着翅膀飛到下坡道的上方,藍月兒身披黑絲緞斗篷,在那兒等着。她剛才在大街上看到這個小丑的背影,他身上穿着一套藍
的小丑服,上面撒滿亮晶晶的星星,高起的領子像波
,頭上戴着一頂軟塌塌的長統帽,末端綴着一個金
的小
球,掛在前面的小貨攤盪漾着丁丁冬冬的歌聲。她從沒
過小丑的血,於是一直跟着他,終於等到他走在陰暗的下坡道上,身上的小貨攤唱着淒涼的歌。
她仰臉,微微張開嘴,了小丑血的藍蝴蝶翩翩棲在她嘴
上,把鮮血緩緩往她嘴裏吐。她滿心以為會吃到小丑的歡樂,吃到的卻是回憶。小丑的血為什麼會有回憶的滋味?裏面有童年往事,也有思念。她猝然想起燕孤行和八隻蹄子的羊,也想起了天空上飛翔的風箏。也許,歡樂的血正是這種味道,讓人回到舊時的幸福
子去。
她覺得有點醉,不是酒醉,而是掉到幸福的離世界中,那兒有一段時間洗擦不掉的往事、一種驀然回首的恍惚,她看到自己還是小女孩的一刻。在光陰的長河裏,有些事情永不可追回,她漸漸愛上了回憶中的那個人,雖然,燕孤行已經死了。
這天晚上,她站在歌台上,唱着幸福的歌謠,時光好像往回走了。台下的人,在縈迴的歌聲裏,都想起了幸福的往事。
只有一個人例外,因為他是沒有愛的,也沒回憶。他坐在最後排,頭戴一頂黑圓禮帽,身穿黑
禮服,襟上彆着一朵新鮮的紅玫瑰,帽檐下面一雙陰鬱的眼睛盯着藍月兒看。
6燕孤行在河畔看到一艘漂亮的逃陟船,船上靜靜的,只有幾個水手在甲板上聊天。誰説樂城的太陽水不沉落?星星已經臉。他吃過自己帶着的饅頭,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碎屑,把賣剩的一個八音盒放在口袋裏,收起的小貨攤掛在肩頭,走在回旅館去的路上。
經過主街時,一列馬車隆隆在他身邊駛過,朝河畔那邊走去,車上的黑布篷蓋得密密的,他嗅到馬的味道和女人的香水味。
那個晚上,他躺在“楓葉旅館”那張蟲蛀的牀板上,卻睡不着。在下坡道上被蚊子叮咬的那一刻,他好像聽到一把歌聲,那歌聲好悉,轉眼卻已消逝。不可能是她,應該是他自己回憶裏的歌聲吧?每次到了一個漂亮的新地方,他會想起她,這麼美好的風景,要是有她在多好?他不知道他和她現在距離有多遠,是天涯?是咫尺卻永不相見?今夜,她在他思念裏縈迴,竟比往
更清晰。
看到朦朧窗子外面朦朧的晨光,他累癱了,終於睡着。在夢中重又看見在主街上遇到的那輛黑馬車。他覺得走在前頭的一匹馬兒在他
膛上踏了一下,他哺哺地呻
。
馬車在城裏駛過的時候,藍月兒並沒有拉起窗簾往外望,她仍然回味着那個小丑身上的血,血裏帶着往事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