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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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秋柳隨口回答了史循的住址,又不作聲了;她的眼波注在地上,似乎想要數清地上的沙粒究竟有多少。剛才的那個新奇的思想完全將她包圍了。她想:這不是自己愛史循,簡直是想玩他,至少也是欺騙他,是不是應該的?第一次她回答自己:不應該!但一轉念,又來了個假定;假定自己果然可以填補史循從前的缺憾,假定自己的欺騙行為確可以使史循得到暫時的欣,或竟是他的短促殘餘生活中莫大的安,難道也還是不應該的麼?

“欺騙是可以的,只要不損害別人!”一個聲音在章秋柳的心裡堅決地說。她替自己的幻念找得了道德的據了。然而張曼青的面容突然在她眼前一閃。

“也許張曼青卻因此而痛苦呢!”她回憶最近幾天內曼青的態度,想推測曼青是不是會“因此而痛苦”她並不是對於曼青負有“不應使他痛苦”的責任,她只是好奇地推測著。但是沒有結論。最近曼青的神情很古怪,時常追隨在她左右,時常像是在找機會想吐幾句重要的話,而究竟也不過泛泛地無聊地談一會而已;他對於章秋柳是見其畏怯而且生疏了。

“聽說徐子材近來生活困難,是不是?”仲昭搜索出一句話來了;章秋柳的意外的沉默,很使他得不安。

“也不知道什麼緣故,他是特別窘。”章秋柳機械地回答,仍舊惘惘然望著天空。一片雲移開,太陽光從樹葉間灑下去,斑斕地落在章秋柳的臉上。她從那些光線裡看出來,有張曼青的沉鬱的眼睛和史循的亂蓬蓬的鬍子。

“我替他想過法子,”仲昭鼓起興致接著說“介紹他到幾處地方投稿。可是,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他的文章說來說去是那幾句話,顛顛倒倒只有十幾個標語和口號。人家都退回了原稿。秋柳,你看是不是,政治工作把老徐的頭腦壞了,他只會做應制式的宣傳大綱,告民眾,這一類的文章了,好像他就讓這麼一束口號和標語盤踞在腦袋裡,把其餘的思想學理都趕得乾乾淨淨了。真是怪事呢!”仲昭說到最後一句,伸了個懶,沿著章秋柳的眼波,也望望天空,似乎要搜尋出她那樣專心凝視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除了半遮半掩的陽光和幾片白雲,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

幾隻小鳥在樹上啾啾地叫,拍拍地搧著翎

“哦,哦,口號標語…真是怪事呢!”章秋柳忽然銳聲叫起來。仲昭的話,她有一半聽進去,卻都混失在她自己的雜亂的思想裡,只有那最後一句清清楚楚在她腦膜上劃了道痕跡,就從她嘴裡很有力地反了出來。而這尖音,也刺醒了她自己。她偷偷地疾電似的向仲昭望了一眼,看見他的驚訝的神氣,就笑著掩飾道:“可不是怪事?這世界原來充滿了怪事呢!”仲昭忍不住放聲笑了。章秋柳心裡一震,但這笑聲卻替她的紛亂的思想開闢出一條新路。她想:我理應有完全的自主權,對於我的身體;我應該有要如何便如何的自由;曼青怎樣,可以不問,反正我的行動並不損害了他,也並不損害了誰。似乎是讚許自己這個思想似的,章秋柳也高聲笑了。

他們倆意義不同地各自笑著,猛然有第三個笑聲從樹背後出來。仲昭和章秋柳都嚇了一跳,同時回過頭去,兩個人形從他們背後伸出來。仲昭不臉上熱烘烘了,因為其中的一個正是他剛才議論著的徐子材。

“龍飛,你這小子真壞!”章秋柳帶笑喊著,扭轉身子,打落了從後面罩到她前的一雙手。

“你們真會尋快活!”徐子材輕輕地咕嚕了一聲,就把身體擲在仲昭坐的木長椅的一端。他的陰暗的臉,加重了仲昭的忸怩不安。他抱歉似的注視徐子材的面孔,考慮著如何加以解釋;可是徐子材倒先發言了:“老王,你想,該不該生氣?老曹太專權,簡直是獨裁!”

“我們明天不睬他!”龍飛倚在章秋柳背後的樹上說。

“什麼事呢?”仲昭問,私幸徐子材的生氣是另有緣故。

“我猜得到,是不是為了他的條子,要我們咱天下午在同學會談談?”章秋柳微笑地說,先睃了徐子材一眼,然後又回眸看看龍飛。

“老曹預先和你商量過麼?”徐子材問。

“一定沒有的。”龍飛看見章秋柳搖頭,就搶著說“王詩陶也說不知道。”

“你們也不要單怪老曹。大家都不管事,自然只好讓他來獨斷獨行了。老曹這人是熱心的,不過太魯莽而已。龍飛,你尤其不配說話。你只會在影戲院裡闖禍,你只會演戀愛的悲劇,你只會跟在王詩陶背後,像一隻叭兒狗;究竟她也不曾給你什麼好處!無怪老曹要罵你‘太乏’,想起來真不好意思呢。”章秋柳說著仰起了頭,斜過眼去看著龍飛,用手指在自己臉上抹了兩下。仲昭和徐子材都笑起來。龍飛卻不笑,也沒臉紅,只是淡淡地說:“好,你儘管罵罷。好小姐,你再罵呀!我就喜歡你罵我,自然是因為你給我的好處太多了。”徐子材簡直放聲狂笑了。章秋柳鼓起了兩個小腮巴,很生氣的樣子,可是嘴角邊尚留著一痕笑影。仲昭恐怕有更不雅的事出來,引起人家注意,不等他們再開口,就進來很認真地問:“究竟明天有什麼事?”

“知道他什麼事!”徐子材回答,冷笑了一聲“老曹就是那麼亂七八糟的,他有什麼事呢,有什麼辦法呢?”

“我想你們總得把責任先來分配一下,各人都負了責,自然不至於甲埋怨乙漫不管事,乙又埋怨甲獨裁了。前些時候,老曹叫我頂個通信址;照現在這情形,如果有信來,我就不知道應該給誰。”

“就給章小姐罷,”龍飛半真半假地說,特別把“小姐”二字叫得很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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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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