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回雲破月來空勞魂夢繞鐘聲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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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宇將中指送進口中一咬,疼得跳了起來,大喜叫道:“芝娜,這不是夢,這不是夢!咱們是真的相聚了;咱們從此永不分開了!”芝娜笑道:“好,咱們永不分開。”陳天宇緊緊將她摟住,好像生怕她突然飛走似的,但見她眼角淚珠瑩瑩,臉上的笑容也帶著一股淒涼的況味,更顯得神十分憂鬱。陳天宇了一口涼氣,擔憂說道:“芝娜,你在想些什麼,你真的答應了麼?咱們從此永不分開?”芝娜道:“我什麼時候都在你的身邊,你沒有在夢中夢見我麼?”陳天宇道:“是呵,我每一個夢中都夢見你。有時你向我拈花微笑;有時又見你在月夜的懸巖邊,偷偷地哭泣。然而這都是夢境,這些都過去了。以後咱們沒有哭泣,只有歡笑。”芝娜道:“我也時時夢見你。這可見得,咱們本來就沒有離開過。”陳天宇叫道:“不,我要的不是夢境,蠢要的是永恆的相聚。”芝娜幽幽說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夢?什麼叫做一瞬?什麼叫做永恆?”這幾個問題,是千古以來,多少哲人所苦思未解的問題,陳天宇突然覺得被她的憂鬱情緒所傳染,一時間茫然不知所對。園外缽聲梵唄,隱隱傳來,跑江湖的販馬人唱起《之歌》:“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你沒有見過?你沒有見過!呀!那麼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這販馬人的之歌也已唱到尾聲了。

芝娜接著輕聲唱道:“永恆的愛情短促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暮地電光一閃!

雖旋即又歸於漠漠的長空,但已照見了情人最美的形象!”這是從尼泊爾傳來,在西藏免費的一首民歇,是歡愉的情歌,也是悲涼的情歌。陳天宇心頭似鉛般沉重,訕訕說道:“什麼是一瞬?什麼是永恆?不,我要的是歡樂的永恆!”芝娜微笑道:“那麼咱們就不要盡在相聚與分離上糾纏,咱們現在到底是見著了,雖然‘像黑夜的天空暮地電光一閃’,咱們在電光一閃的瞬息之間,難道就不能盡情歡樂,天宇,你說些歡樂的話吧,你說什麼,我聽什麼。”陳天宇叫道:“什麼?咱們的相會只能像黑夜的天空摹地電光一閃?為什麼你不能留下來?”芝娜道:“只是這瞬息的時間我已不知冒了多大的危險,天宇,說吧,說些我歡喜聽的話。我不能再逗留啦,我就要走啦!呀,我就要走啦!”芝娜沉鬱的面上現出一派決然毅然的神氣,陳天宇心中一動,突然起了不祥之,“芝娜是來向我訣別的麼?”這念頭瞬息之間在他心中轉了無數次,他不忍說出來,呆呆地望著芝娜。芝娜反而微笑道:“天宇,說些歡樂的話兒吧。”她聲音抖顫,雖然勉強出笑容,那笑聲比哭泣還更悽酸。

陳天宇道:“離開了你,還有什麼歡樂;嗯,芝娜,咱們這次都在冰峰浩劫之中逃出命,咱們難道還要再受第二次更大的劫難?”芝娜道:“我一出生。劫難便隨之而來了,要避也避不開,呀,你不曉得。”陳天宇叫道:“不,我都曉得。我知道你要報仇。芝娜呀,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我和你一道去報仇。若然幸不死呢,我就和你立即逃回南邊去,逃回我的家鄉去。”芝娜悽然笑道:“傻想頭。血海深仇豈能請人代報?再說,我能令你為我的私事而引起西藏的風雲麼?我的報仇事小。你一揚手進去,糾紛可就大啦!”陳天宇一想,自己父親是清廷派駐薩迦的“宣使”芝娜的仇人則是薩迦的上司,清廷為了怕西藏各土司反叛,所以除了派福康安鎮守拉薩之外,還派有各地的“宣使”宣使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籠絡土司。若然自己真的助芝娜刺殺土司,父親必被處死無疑;而且說不定會引起更大的糾紛,出西藏的動亂。

芝娜抬著淚眼凝望天際浮雲,陳天宇心情動之極,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芝娜道:“不,還是活著好。多少事情還要你做呢。再說,我也未必準死。”陳天宇道:“那麼,我就等著你,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等著你。”芝娜嘆了口氣,道:“多謝你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人,我這一生不管是死是活,永不能和男子相愛相親。我此次來已經是犯了戒律啦。天宇,還是請你把這次相聚當作一場夢的好!”陳天宇一看,只見她白衣如雪,臉上忽然泛出一層聖潔的光潔,她剛才說過冒了絕大危險,才能來此作一瞬間的聚會。陳天宇驚疑併,道:“為什麼,我知道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是不是你們的習俗,藩王的女兒不能下嫁漢人?”西藏的藩王確乎有這個規矩,但陳天宇卻猜得錯了,芝娜並不是為了這個。

陳天宇又叫道:“若然如此,那我就終身不娶。”芝娜輕輕舉袖,拭了眼角的淚珠,忽然微笑道:“你是我此生的第一個知己。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願意見到你終生快樂,你知道麼?”陳天宇心情動盪,芝娜收了眼淚,他的眼淚卻不自地奪眶而出,咬咽說道:“嗯,我知道!”芝娜道:“那麼,你就聽我說。”陳天宇目不轉睛地注視芝娜,只見芝娜眼睛驟然明亮,自一種令人心醉的光輝,低聲說道:“冰川天女待我很好,她是我的又一個知己,我把她當成姐姐一般。”陳天宇道:“嗯、我知道,我也曾得過她許多好處,很她。”芝娜道:她比我福氣的多,唐經天對她一片痴情,嗯,就像你,你…”她本想說:“就象你對我一樣。”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陳天宇接口笑道:“我的本事比不上唐經天,但自問對人的真誠,卻與他並無二致。”他不須多說,已猜到了芝娜所要說的話。芝娜微微一笑,這一笑像初綻的蓓蕾,掃除了臉上的憂鬱,那是真正出於內心歡愉的微笑,只聽得她又往下說道:“我這一生的第三個知己則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她快樂無愁,惹人喜愛,誰若和她相處,必然得到快樂。”陳天宇心頭一震,“芝娜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他不願意細心推敲,動說道:“我只願與你永遠相聚。世上再沒有任何快樂,可以與你給我的相比!”芝娜又抬起眼睛仰望,月亮快要落下去了。芝娜嘆口氣道:“我真的要走啦!”陳天宇叫道:“不,你不要走!”芝娜道:“遲早都要分手,你看開一些,心中就不會愁悶了。”陳天宇緊緊牽著她的衣袖,忽聽得嗚嗚的鐘聲,隨著晚風吹來,斷斷續續,芝娜數道:“一、二、三、…十二、十三、…十六、十七、十八。”陳天宇奇道:“你數這鐘聲做什麼?這是法王行宮的鐘聲。”芝娜道:“就要做早課了。”陳天宇詫道:“什麼早課?”芝娜避開了陳天宇的眼光,忽道:“法王來了,薩迦可真熱鬧。過兩天就是喇嘛寺的開光大典啦。”陳天宇道:“什麼熱鬧都難令我動心。若然不是和你一起,我也不想去看什麼開光大典。”芝娜悽然一笑,道:“不去看也好。那麼咱們就此分別啦!”出一柄匕首,突然一劃,將陳天宇拉著她的那段衣袖切下去。

陳天宇正在用力,忽然失了重心,幾乎跌倒,只見芝娜已跳上牆頭,翻過去了。回頭一瞥,那眼光充滿無限悲苦,無限眷戀,而又是突然訣別的神氣。陳天宇本來可以追上她,但追上了也難以挽回這訣別的命運,陳天宇但一片茫然,不知此身何處!芝娜的歌聲猶似在耳邊統繞:“永恆的愛情短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摹地電光一閃,雖旋即又歸於漠漠的長空,但已照見了情人最美的形象。”芝娜的半截袖子尚在手中,衣袖上一片潤溼,也不知是芝娜的淚還是自己的淚。

陳天宇獨立園中,不覺已是天明,家人們在城中過了一個狂歌之夜,都回來了。他們並不知道少爺一夜未睡,紛紛在那裡談講接法王的熱鬧情景。有一個人道:可惜那群聖女都披著面紗!”陳天宇心中一動,忙走出來,問道:“什麼聖女?”去看了熱鬧的家人七口八舌他說道:“就是活佛帶來的聖女呀!哈,這個白喇嘛教可與黃教不同,收了許多漂亮的少女做喇嘛!”聽說這些聖女個個能歌善舞,到喇嘛寺開光之時,她們都要出來給我們看呢!”

“就可惜罩著面紗。”

“她們的裝束真漂亮,曳著白的長裙,纖一溺,飄著兩條綢帶,行起路來嫋嫋娜娜,真似媳娥下界,仙子臨凡!”

“你別心啦,聽說聖女是白喇嘛教中最聖潔不可冒犯的人,若然不是她們來赴盛會,偷看她們一眼也是有罪的。”

“她們能不能嫁人?”

“和教外的男人說話都不可以,還說嫁人呢?”

“呀,呀,真可惜!”陳天宇平素與家人無甚拘束,所以家人們也在他面前談笑無忌。陳天宇一言不發,靜聽他們描繪白教聖女的裝束,竟然就是芝娜昨夜的裝束。

“莫非芝娜做了聖女?”芝娜為什麼要做聖女?”陳天宇情思昏昏,有如亂絲,愈想愈亂。

父親大約是忙於接待白教法王,昨晚在土司家中過夜,直至中午還未回來,陳天宇獨自坐在書房,不斷地在想芝娜這種神秘的行動,不知不覺地提起筆在紙上亂畫,畫了許多芝娜的像,又在紙上寫了無數芝娜的名字,忽聽得外面家人呼喚,陳天宇如夢初醒,看著滿紙“芝娜”似在畫中跳出,心裡一酸,卻又不啞然失笑!

家人道:“公子,外面有人找你。”陳天宇道:“什麼人?”皺皺眉頭,揮手說道:“今天我不想見客,你想個法子給我回了吧。”家人應了一聲、“是”卻遲遲疑疑,站在書房門口。陳天宇道:“怎麼?”家人道:“這人說,他和公子是好朋友。非見你不可。管家的已請他進來了。”陳天宇奇道:“什麼人?”心中頗怪那個管家未曾稟報,就擅作主張。家人道:“那人是個少年書生,他說他姓唐。管家的悄悄告訴我,說是這個人曾幫過老爺的大忙。”陳天宇“呵呀”一聲,來不及換衣服,急忙跑出去接。

只見來的客人果然是唐經天。原來那老管家當年曾隨陳定基去接金瓶,所以認得唐經天。兩人一見,歡喜無限,陳天宇緊緊握著唐經天雙手,叫道:“唐兄,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真是想死小弟啦。”唐經天笑道:“路過此地,特來拜候。哈,你們這兒可熱鬧哩。”陳天宇見他也似有滿懷心事的樣子,道:“咱們進去談談。”攜手進入書房,讓唐經天坐下,正在請茶,忽聽得唐經天低聲呼道:“咦,芝娜,芝娜!”陳天宇跳了起來,手中端著的茶杯,“哨嘟”一聲,跌落地上,碎成片片,急忙問道:“唐兄,你認得芝娜嗎?”唐經天何等聰明,一瞧陳天宇的神情,便笑道:“原來你以前說過的那位藏族少女,便是芝娜。”陳天宇道:“你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了?”唐經天道:“我曾在青海的白教法王宮中,見過她一面。可惜我那時候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意中人,要不然我一定替你勸她,叫她不要做什麼撈什子的聖女了。”將當在法王宮中所見,及後來夜探聖女宮,碰見冰川天女主僕與芝娜同在一處等等情事,仔細說話了一遍。陳天宇茫然若失,喃喃說道:“原來她是自己甘心做聖女的,這、這是為了什麼呢?”兩人仔細參詳,猜不透芝娜的用意。黃昏時分,陳天宇的父親回來,聽說唐經天來訪,甚是高興,雖然神疲倦,仍然接見了他。陳天宇隨侍在們。陳定和唐經天寒暄之後,自然而然地談到了白教法王來到薩迦的事。說到了那班聖女,陳定基道:“土司本想在他的堡壘中圍起一處地方,招待這班聖女的。土司想叫他的女奴去跟隨這班聖女學拜神的舞蹈呢。法王起初並不拒絕,後來聽說聖母不允,寧可在法王行宮的花園中另外間開一處地方,讓這班聖女進去住。土司甚為掃興,可亦無可如何。”陳天宇聽了,心中一動,沒說什麼。不久,他的父親因為神太過疲倦,向唐經天告了個罪,進內歇了。

陳天宇與唐經天回到書房,說道:“今晚我想去探望芝娜。”唐經天吃了一驚,道:“法王的行宮,豈是可以隨便去的?我去年去探聖女宮,也幾乎脫不了身呢。”陳天宇道:“就是水裡火裡,粉骨碎身,我也要再見她一面。呀,就是不能和她說話,偷偷地瞧她一眼,也是好的。”眼光中充滿渴望與悽怨,這是苦戀中的情人的眼光。唐經天懂得這個眼光,他自己也曾有過與陳天宇相似的心情,不由得嘆了口氣,低聲道:“人間亦有痴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好吧,今我就陪你去走一趟。”唐經天是顧慮到陳天宇可能被陷宮中,所以願陪他同去。陳天宇歡喜無限,緊握著唐經天的手,好久好久說不出話來。

唐經天道:“好啦,你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神吧。”陳天宇道:“我睡不著,唐兄,我心急著呢。”唐經天笑道:“再心急也要等到三更。”陳天宇道:“那麼咱們就閒聊打發時光。”唐經天道:“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陳天宇道:“什麼人?”唐經天道:“一個瘋瘋癲癲,到處惹事的乞丐。”陳天宇道:“前幾天我聽家人說起,有一個傻里傻氣的少年,在街上走過,一邊走一邊把糖果餅食和銅錢拋給跟在他身邊的小孩子,可是這少年衣服光鮮,卻不是什麼乞丐。”唐經天急忙問道:“這個人呢?”陳天宇道:“後來就不知消息了。這幾天大家都忙著接待法王的事,也沒有什麼人再去留意他。我也只是當做一件有趣的事情,聽過就算了。”唐經天默默凝思卜心道:“如此說來,金世遺已到了薩迦,他喜歡熱鬧,放著這個喇嘛寺的開光大典,他一定不肯錯過。”陳天宇問道:“唐兄打聽這個人做什麼?看你也似心中有事,可以說來聽聽嗎?”唐經天嘆口氣道:“我的事沒你那樣傷心,可也麻煩得很。我要去救一個我所不喜歡的人,這事說來話長,咳,將來我再和你說吧。”陳天宇在唐經天苦勸下,靜坐了一會。唐經天用本身的內功助他寧神吐納,不知不覺就到了三更。兩人換上了夜行衣,便到法王的行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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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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