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跺了跺腳上的土,用手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而後慢慢的往東民巷裡邊走,他下了決心,必須闖進使館去,可是無意中的先跺了腳,擦去汗。看見了英國使館,當然也看見了門外站得象一
兒那麼直的衛兵。他不由的站住了。幾十年來人們懼外的心理使他不敢直入公堂的走過去。
不,他不能老立在那裡。在多少年的恐懼中,他到底有一顆青年的心。一顆本人所不認識的心。他的血湧上了臉,面對著衛兵走了過去。沒等衛兵開口,他用高嗓音,為是免去嗚嗚囔囔,說:"我找丁約翰!"衛兵沒說什麼,只用手往裡面一指。他奔了門房去。門房裡的一位當差的很客氣,教他等一等。他的湧到臉上的血退了下去。他沒覺得自己怎麼勇敢,也不再害怕,心中十分的平靜。他開始看院中的花木——一箇中國人彷彿心中剛一平靜就能注意花木庭園之美。
丁約翰走出來。穿著漿洗得有稜有角的白衫,他低著頭,鞋底不出一點聲音的,快而極穩的走來,他的動作既表示出英國府的尊嚴,又出他能在這裡作事的驕傲。見了長順,他的頭稍微揚起些來,聲音很低的說:"喲,你!"
"是我!"長順笑了一下。
"我家裡出了什麼事?"
"沒有!祁先生教本人抓去了!"丁約翰楞住了。他絕對沒想到
本人敢逮捕英國府的人!他並不是不怕
本人。不過,拿英國人與
本人比較一下,他就沒法不把英國加上個"大"字,
本加上個"小"字。這大小之間,就大有分寸了。他承認
本人的厲害,而永遠沒想象到過他們的厲害足以使英國府的人也下獄。他皺上了眉,發了怒——不是為中國人發怒,而是替英國府抱不平。"這不行!我告訴你,這不行!你等等,我告訴富善先生去!非教他們馬上放了祁先生不可!"彷彿怕長順跑了似的,他又補了句:"你等著!"不大一會兒,丁約翰又走回來。這回,他走得更快,可也更沒有聲音。他的眼中發了光,穩重而又興奮的向長順勾了一勾手指。他替長順高興,因為富善先生要親自問長順的話。
長順傻子似的隨著約翰進到一間不很大的辦公室,富善先生正在屋中來回的走,脖子一伸一伸的象噎住了似的。富善先生的心中顯然的是很不安定。見長順進來,他立住,拱了拱手。他不大喜歡握手,而以為拱手更恭敬,也更衛生一些。對長順,他本來沒有拱手的必要,長順不過是個孩子。可是,他喜歡純粹的中國人。假若穿西裝的中國人永遠得不到他的尊敬,那麼穿大褂的,不論年紀大小,總被他重視。"你來送信,祁先生被捕了?"他用中國話問,他的灰藍的眼珠更藍了一些,他是真心的關切瑞宣。"怎麼拿去的?"長順結結巴巴的把事情述說了一遍。他永遠沒和外國人說過話,他不知道怎樣說才最合適,所以說得特別的不順利。
富善先生極注意的聽著。聽完,他伸了伸脖子,臉上紅起好幾塊來。"嗯!嗯!嗯!"他連連的點頭。"你是他的鄰居,唉?"看長順點了頭,他又"嗯"了一聲。"好!你是好孩子!我有辦法!"他了
。"趕緊回去,設法告訴祁老先生,不要著急!我有辦法!我親自去把他保出來!"沉默了一會兒,他好象是對自己說:"這不是捕瑞宣,而是打老英國的嘴巴!殺雞給猴子看,哼!"長順立在那裡,要再說話,沒的可說,要告辭又不好意思。他的心裡可是很痛快,他今天是作了一件"非常"的事情,足以把孫七的嘴堵住不再吹牛的事情!
"約翰!"富善先生叫。"領他出去,給他點車錢!"而後對長順:"好孩子。回去吧!別對別人說咱們的事!"丁約翰與長順都極得意的走出來。長順攔阻丁約翰給他車錢:"給祁先生辦點事,還能…"他找不著適當的言語表現他的熱心,而只傻笑了一下。
丁約翰到長順的衣袋裡一塊錢。他奉命這樣作,就非作不可。
出了東民巷,長順真的僱了車。他必須坐車,因為那一元錢是富善先生給他僱車用的。坐在車上,他心中開了鍋。他要去對外婆,孫七,李四爺,和一切的人講說他怎樣闖進英國府。緊跟著,他就警告自己:"一聲都不要出,把嘴閉嚴象個蛤蜊!"同時,他又須設計怎樣去報告給祁老人,教老人放心,一會兒,他又想象著祁瑞宣怎樣被救出來,和怎樣
他。想著想著,涼風兒吹低了他的頭。一大早上的恐懼,興奮,與疲乏,使他閉上了眼。
忽然的他醒了,車已經停住。他打了個極大的哈欠,象要把一條大街都吃了似的。
回到家中,他編制了一大套謊言敷衍外婆,而後低著頭思索怎樣通知祁老人的妙計。
這時候,全衚衕的人們已都由李四爺那裡得到了祁家的不幸消息。李四爺並沒敢挨家去通知,而只在大家都圍著一個青菜挑子買菜的時候,低聲的告訴了大家。得到了消息,大家都把街門打開,表示鎮定。他們的心可是跳得都很快。只是這麼一條小衚衕裡,他們已看到錢家與祁家兩家的不幸。他們都想盡點力,幫忙祁家,可是誰也沒有辦法與能力。他們只能偷偷的用眼角瞭著五號的門。他們還照常的升火作飯,沏茶灌水,可是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哀與不平。到了晌午,大家的心跳得更快了,這可是另一種的跳法。他們幾乎忘了瑞宣的事,因為聽到了兩個特使被刺身亡的消息。孫七連活都顧不得作了,他須回家喝兩口酒。多少子了,他沒聽到一件痛快的事;今天,他的心張開了:"好!解恨!誰說咱們北平沒有英雄好漢呢!"他一邊往家走,一邊跟自己說。他忘了自己的近視眼,而把頭碰在了電線杆子上。摸著頭上的大包,他還是滿心歡喜:"是這樣!要殺就揀大個的殺!是!"小文夫婦是被傳到南海唱戲的,聽到這個消息,小文發表了他的藝術家的意見:"改朝換代都得死人,有錢的,沒錢的,有地位的,沒地位的,作主人的,作奴隸的,都得死!好戲裡面必須有法場,行刺,砍頭,才熱鬧,才叫好!"說完,他拿起胡琴來,拉了一個過門。雖然他要無動於衷,可是琴音裡也不怎麼顯著輕快
壯。
文若霞沒說什麼,只低頭哼唧了幾句審頭刺湯。
李四爺不想說什麼,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外,面對著五號的門。秋陽曬在他的頭上,他覺得舒服。他心中的天平恰好兩邊一樣高了——你們拿去我們的瑞宣,我們結果了你們的特使。一號的小孩子本是去向特使行參見禮的,象兩個落在水裡的老鼠似的跑回家來。他倆沒敢在門外胡鬧,而是一直的跑進家門,把門關嚴。李四爺的眼角上出一點笑紋來。老人一向不喜歡殺生,現在他幾乎要改變了心思——"殺"是有用處的,只要殺得對!
冠曉荷憋著一肚子話,想找個人說一說。他的眉頭皺著點,彷彿頗有所憂慮。他並沒憂慮大赤包的安全,而是發愁恐怕本人要屠城。他覺得特使被刺,理當屠城。自然,屠城也許沒有他的事,因為冠家是
本人的朋友。不過,
本人真要殺紅了眼,殺瘋了心,誰準知道他們不
糊糊的也給他一刀呢?過度害怕的也就是首先屈膝的,可是屈膝之後還時常打哆嗦。
一眼看見了李四爺,他趕了過來:"這麼鬧不好哇!"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你看,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他以為這件事完全是一種胡鬧。
李四爺立起來,拿起小板凳。他最不喜歡得罪人,可是今天他的中不知哪兒來的一口壯氣,他決定得罪冠曉荷。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人象報喪似的奔了祁家去。到門外,他沒有敲門,而說了一個什麼暗號。門開了,他和裡面的人象螞蟻相遇那麼碰一碰須兒,裡面的兩個人便慌忙走出來。三個人一齊走開。
李四爺看出來:特使被刺,大概特務不夠用的了,所以祁家的埋伏也被調了走。他慢慢的走進家去。過了一小會兒,他又出來,看曉荷已不在外面,趕緊的在四號門外叫了聲長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