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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方卻冷冷地朗聲笑道:“你不信,趕快到俱樂部去,也許還趕得上舐一舐碗邊。不過,恐怕頭幾次的,還沒有你的份呢!”我覺得有個東西在眼前一晃,忙抬起頭來,卻見n已經站在我跟前。她扶著我的肩,把臉靠近我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我們走罷!”這當兒,砰的一聲,連這邊的碗筷都跳動了,老雄貓的嗓子大嚷道:“這小子,這小子!你賭什麼?我馬上抓了她來,當面做給你看!”n全身一震,就落在我的座位裡了。我瞧瞧前面,又瞧瞧後面。
“哈哈,別急!喂,夥計,夥計;他媽的,菜來得那麼慢!他媽的!”似乎把什麼碗碟扔了,兩個人都一齊嚷罵。掌櫃的陪小心的聲音也出現了。
我拉著n說道:“走罷,你在這邊,臉靠著我的肩。”急急忙忙到了我寓所,n這才松回一口氣,像把什麼髒的東西從口裡吐掉“呸”了一聲道:“簡直不是人,是畜生!
比畜生還不如!”
“可惜我沒有看見他們的尊容,”我冷靜地說“見了記著,後也好預防。他們從街左來,我一定掩面往街右去。比瘋狗還可怕呢!”n不作聲,定睛望住她的腳尖,似有所思。
“那傢伙是一個什麼路數?”我低聲問她。
“呃,哪一個?”仍舊低頭看著腳尖“哦——是那外省口音的麼?也不明白他的來歷。也不知他從前究竟是什麼學校的學生。不過現在可闊得很啦,不說別的,單是什麼獎學金,他一個人就佔了三份。…”
“可是他幹麼敢這樣兇橫?難道是狗肚子裡黃湯灌多了的緣故?”
“絕對不是,這是他的作風。他仗著他是…”n頓住了,瞥了我一眼,就轉口。
“這些內部的事,一言難盡。你不知道倒好些。”但是我已一目瞭然。曾經混了那多年,見識過g和小蓉和陳胖這一貨的我,在飯館的時候只聽那口氣,就猜到個大概了。n不肯直說,卻也難怪。她還沒明白我是何等樣的人。
當下我打定主意要和她深談。我握住她的手,凝眸看著她的臉說道:“論年齡,我也比你大幾歲,不客氣,我就叫你一聲妹子。我們是一見如故,可是,你猜一猜,我到底是幹什麼的?我是怎樣一路人?”n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在這裡郵局辦事的,可不知道你是…”我趕快接口道:“可不知道我是怎樣一路人罷?先不說我自己。妹子,我倒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是要照人家的計劃去行事,今天是風,明天也許又變了雨,你渾身是耳朵,是眼睛,人家悄悄談心,你得聽,人家…”我還沒說完,n的臉早已紅了,她生氣似的叫道:“可是我還是我,還沒…”她又突然住口,吃驚地望住了我的面孔。
“還沒喪失了靈魂罷,”我笑了笑“那是毫無疑問的。然而正因為如此,你對於剛才飯店裡那一個風,就無法對付。”n嘆了口氣,不言語,只把眼光緊緊地盯住我。
“可是,妹子,你不用吃驚,我也就是你。現在你走的這條路,三四年前我就走了,而且還在走著。但是,如果我也說‘我還是我’,那恐怕只有,妹子,剛才也說過這話的你,能夠相信我。”n還是不言語,低了頭,卻把我的手緊緊握住。
“我比你早了幾年,所以我所經驗的痛苦,也比你多的多。
我曾經也使自己變壞,變得跟他們一樣壞,以毒攻毒!”
“哎,怪不得你和別人有點不同。”n慢聲說,突然興奮起來。
“可是我不能,——我怎麼能變得跟他們一樣?我正大光明的去對付!”
“不過,像剛才那傢伙的瘋幹,倒還不怕;最怕的是陰險。而且轉你的念頭的,不止一個。妹子,那個所謂九頭鳥,又是怎樣一個傢伙?”
“他是訓育方面一個職員。就是他說的,剛才飯店裡那傢伙之所以得有今,無非靠了拍馬和賣友,還加上一項,充打手。”
“哦——這也不見得出奇,”我冷冷地笑了一下“他們的寶貴履歷,全是這一套。我當作怎樣了不起呢,原來不過如此!”
“但是你不要小看他!”n的口氣又嚴重起來了。
“人家當他‘青年幹部’呢!有好幾個人吃了他的虧,都只好眼淚往肚子裡,——我親眼看見的。”這時候,聽得有喝醉了的人在街上走過,大聲嚷叫笑罵。我們會意地互相看了一看,心頭
到異常沉重。一會兒,n自言自語地訴說道:“幹麼我會落在這樣一個地方?是我自己不好麼?——也許,誰叫我發痴,巴巴地要念什麼書,升什麼學?當第一次用甘言誘騙,用鬼臉恐嚇,非要我進這圈子不可的時候,幹麼我不見機而作?
…
”突然她跳起來,抱住了我,怒聲說:“可是,自從家鄉淪陷以後,我就沒有家了!現在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了!我像一個倀鬼,已經跑不掉了!”我按住她的肩頭,柔聲安道:“也不盡然。現在你有了一個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