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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士子們又聚在一起紛紛議論,的結果,又走了三十多個。招賢館可可的剩下了九十九名士子。景監一邊不斷的發出返金,一邊
慨的連連嘆息。這些金錢是國君硬從宮室府庫擠出來的,不送這些人,還可增加一點留下人的訪秦衣食零用。發給這些離開的士子,等於白扔了四五百金。對於步履惟艱的秦國,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打理完這些事,又和留下的士子們盤桓了半
,景監才回到府中。這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景監的父母和哥哥,都在在跟隨秦獻公大戰時雙雙陣亡。原先的舊宅也早早被他變賣了。那時侯,他決意報仇血恨馬革裹屍,哪裡能讓一院房子拖累?不想人事無常,他卻竟然做了內史,要住在櫟陽城裡了。秦國慣例,舊族子弟做官不封賜宅第,加之此事由甘龍上大夫管轄,自然是不可能對他這個“新貴”做特例處置。景監倒是常見國君,無話不談,惟獨對自己的私宅絕口不提。他咬牙變賣了父親留下的一副上好的牛皮盔甲,加上原有的幾百刀幣,買下了偏僻小巷裡這座小小庭院。兩排房,共六間。景監剛剛二十二歲,雖然還沒有來得及娶,家中卻有一個十三歲的養女。這個女孩兒是他在軍中一個生死朋友的獨生女兒。老友是個千夫長,正當盛年時卻慘烈戰死。老友的
子在埋葬丈夫的時候,向景監三拜叩頭,將女兒推進景監懷裡,竟跳進墓坑剖腹自殺了。景監含著眼淚將這個小女孩兒領回家認做了義女。小女聰慧伶俐,將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條,景監便也沒有再僱傭僕人。
聽見門響,小女兒碎步跑來開門,笑道:“吔,回來這麼早啊。”景監笑著拍拍小女:“小令狐,叫爹,給你好吃的。”小令狐頑皮的一笑:“不叫,你才多大?好吃的留給你自己吧。”拉著他胳膊親熱的進了景監住的正房。景監無可奈何的笑了“好好好,給你吧。哎,別急,讀書了沒有?”小令狐做個鬼臉兒笑道:“讀了讀了,都背過了呢。啊,餅吔!”跳起來便抱住了景監。景監笑問:“你卻給我吃什麼呢?”小令狐頑皮的一笑“別急,就來。”便無聲的飄到廚屋,頃刻間又飄了回來,木几上便有了一盆香噴噴綠瑩瑩的藿菜羹和一盤面餅,另有一個小木盤,盤中放著切開成兩半的一個
餅。景監板著臉道:“
餅是給你的,拿過去吃了。”小令狐嬌嗔道:“不,你不吃我不吃。以為我不知曉,自家捱餓,整天給我吃好的。”亮晶晶的雙眼中竟是溢滿了淚水。景監笑道:“你個小東西,知道甚?爹是大人,你是小兒,能比麼?你要不吃完它,我今
也不吃飯了。”說著,認真的放下筷子就要站起來。小令狐著急道:“哎哎,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我吃我吃,不行麼?”說著便捧起
餅細嚼慢嚥起來。景監吃完了晚飯,她竟是還有大半個
餅捧在手裡。景監正要訓斥,卻聽見“嗒嗒嗒”的敲門聲。小令狐跳起來就要去開門。景監道:“坐下,天晚了,我去。”櫟陽不比安邑,天一黑就滿城靜寂,官府吏員也極少晚上走動。這時候會有誰登門呢?國君急召?為何卻沒有馬蹄聲?景監思忖間走到門口,隔門問道:“何人敲門?”
“故人來訪,無須擔憂。”門外聲音頗為耳,景監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待他拉開木門,月光下卻站著一個微微含笑的白衣人,似曾相識。景監打量端詳有頃,驚喜的高聲笑道:“中庶子衛——鞅?快哉快哉!”白衣人笑道:“安邑手談,櫟陽重逢,確是快哉。”景監拉住衛鞅的手“鞅兄真乃天外來客,想殺我也。來來來,屋裡坐。寒舍狹小,實在慚愧,這裡這裡。小令狐,上茶!”偏房一聲答應,小令狐笑盈盈飄來“先生,請用茶。”景監笑道:“鞅兄,這是我的義女,叫令狐麗元。小令狐,這是爹的神
摯友,快快見禮。”小令狐紅著臉做禮道:“見過先生。”景監笑道:“去收拾酒菜來,爹與先生接風洗塵。”小令狐嫣然一笑道“你們先說話,片刻就來。”便輕捷的跑了出去。
“鞅兄啊,你來了就好,我明即刻向國君稟報。”衛鞅擺擺手笑道:“內史不知,我今
也在招賢館呢,一切都明白。”景監大是驚訝“如何?你先去了招賢館?不先來會我?”
“國家求賢,招賢館是公道,內史舉薦是私道。先公後私,入政大道也。”景監欽佩的一拱手“鞅兄人正心正,景監佩服。國君宣示的做法,是因了對士子們才具不清楚。兄之大才,景監已經領教,當由景監擔保引薦,無須耽延時。”衛鞅笑道:“鞅初入秦國,得遇內史一片熱誠,先行謝過。”景監連連搖手“哪裡話來?為國舉賢,職責所在,鞅兄何必拘泥俗禮?”衛鞅正容道:“實言相告,鞅也曾想過請內史直接引見於國君。然則今
招賢館所見所聞,領略了秦公之氣度
襟,此念頓消。秦公思慮深遠,透徹堅實,不為士人浮躁虛榮所動,提出的試賢奇策,令人心折。求賢令出自此公,絕非虛妄之筆。鞅雖學有所長,然對秦國民治尚無深徹瞭解,若依秦公之法,訪秦三月而後對策,自顯各人才具之高下。如此大道,鞅若刻意迴避,豈是名士本
?”
“如此說來,鞅兄準備訪秦了?”景監終是有些困惑。
衛鞅點點頭“我自己原本也有此意,恰遇秦公如此明斷,豈能錯失良機?”
“鞅兄以為深入山野,乃士人之良機?”衛鞅看著景監驚訝的神,不
哈哈大笑“難道內史以為是壞事麼?”景監不
大為
慨,嘆息一聲道:“我是說,招賢館士子們卻無人做如此想啊。他們大都以為多此一舉,甚至認為是折磨賢士。秦公苦心,惟君一人體察也,豈非是知音難求?神
難遇?”此時,小令狐用一個大木盤上來了酒菜。卻是一陶盆蔓箐燉羊
,一盤鮮韭,一盤青蘿蔔,一盤野苦菜。小令狐擺好酒菜笑道:“請先生慢用。”便笑著走了出去。衛鞅笑道:“小女年幼聰慧,真乃罕見。”景監苦笑“亡友孤女,我疏於督導,不知禮數,鞅兄鑑諒。”衛鞅大笑“本
本
為天質,何苦拘泥禮數?我看啊,此女將成內史絕佳助手。”景監略顯窘迫的笑道:“鞅兄笑談。此事一言難盡,容後細說。來,我們乾一杯!”衛鞅舉杯飲盡,便去夾那苦菜。景監笑著阻止“鞅兄啊,那是野苦菜,你吃不下的。來,燉羊
。”衛鞅笑道:“我已經嘗過一次,苦中自有後味無窮。”說著便吃下一筷,又大飲一杯,慨然笑道:“吾愛秦國,惟有兩宗耳。”景監笑問:“哪兩宗?”衛鞅笑答:“苦菜烈酒,盡皆本
。”景監大笑,舉杯一飲“秦國別無所有,惟此兩樣,取之不盡。”衛鞅笑道:“惟其如此,衛鞅可為秦人,是麼?”景監慨然高聲“然!為鞅兄之苦菜烈酒,幹!”兩人大笑碰杯,一飲而盡。
衛鞅連飲,滿面紅光“鞅有一請,內史助我。”
“鞅兄請講,景監當全力相助。”
“三月之內,不要對秦公言及衛鞅。”景監驚訝“卻是為何?”
“三月後,秦公若對衛鞅不滿,尚請內史保我與秦公連見三次,可否?”景監更是困惑莫名:“鞅兄何出此言?以鞅兄大才,秦公何以不滿?一次便可任職,此後同殿為臣,何故三次?”衛鞅微笑搖頭“君若信鞅,便當為之,君若不信,亦可不為。箇中因由,後自當詳告,此時卻不便說明。此乃衛鞅拜會內史之故也。”景監沉
有頃道:“好!景監當勉力為君斡旋。”衛鞅起身,鄭重一躬“君子重然諾,內史信人也。衛鞅告辭,三月後再會。”
“且慢。”景監舉起大陶杯“鞅兄當辛苦三月,景監以此杯為君餞行。”
“好!”衛鞅朗聲大笑“衛鞅若負苦菜烈酒,無顏見君。幹!”兩人不約而同的伸手相握,舉杯相碰,慨然飲盡。
第二天清晨卯時,衛鞅來到招賢館。士子們還在各自的小屋裡收拾衣物零碎,有富裕者來時還帶有隨身貴重之物,吵吵嚷嚷的要求招賢館掌事找地方保管,也有人站在院中商議該到哪裡去?有人說:“我看只到縣府走走就行了,難道真到窮鄉僻壤不成?”有人立即應和“對,反正秦公說是隨意走訪不做定規嘛。”又有人道:“沒有車馬,僅這翻山越嶺就累死人,能到縣府就謝天謝地了。”更有一個士子揚著手中短劍道:“荒山野嶺,遇到刺客盜賊如何辦?治民在官嘛,看民有何用?”吵吵嚷嚷,竟是莫衷一是。發放錢物的書吏案几前還是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開始。
衛鞅向院中掃了一眼,徑直走到書吏案前遞過刻名木牌。書吏恭敬熱情的笑道:“先生稍等。”便翻開花名簡冊瀏覽,竟是沒有找到衛鞅的名字,正在詫異間,景監來到案前吩咐“這位先生昨夜剛到,尚未住進招賢館,給先生辦理吧。”書吏點頭答應,便給衛鞅發放了一應物事。那是四樣東西:一張手掌大的通行令牌,裝在一隻皮袋裡的一千枚秦國鐵錢,一雙結實的皮靴,一支騎士用的短劍。衛鞅久有孤身遊歷的經驗,早已是一身布衣,利落的收拾好東西,當場換上皮靴,便走出了招賢館。景監默默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佇立在院中。
衛鞅這次沒有騎馬。他知道,馬雖可以代步,但在窮困的山鄉,一則是快不了多少,二則是草料負擔難以解決。布衣徒步對於他來說,本來就不是新鮮事,而且踏勘的又是一個準備長期紮的國家,興奮而愉快,絲毫沒有苦不堪言的沮喪情緒。他也沒有在招賢館士子中尋覓同伴,他相信這麼多士子中肯定也有刻苦勤奮之人,不會全然是浮躁虛榮之士。即或如此,他仍然願意孤身而行。在他看來,深刻的思慮是孤獨的審視所產生的,大行賴獨斷,不賴眾議。深訪山野,嘖嘖眾議只會關注行止妨礙心神,而無助於明澈的思慮。
衛鞅首先向西。入秦以前,他仔細研讀了能找到的一切有關秦國的典籍,對早秦部族的坎坷足跡有了深刻印象,知道偏僻的西陲正是秦國的本,秦國的
基在西方,在涇渭上游的河谷地帶。當年秦部族東進勤王,就是從隴西的河谷地帶秘密開進的。秦人本是一個古老的東方部族,從商代開始,奉命西遷,成為殷商王朝抵禦西部戎狄的主要力量。殷商滅亡後,秦部族作為先朝遺族被輕視遺忘。秦部族回遷無力,便在西部邊陲的戎狄海洋裡浴血奮戰,奪得了涇渭河谷半農半牧。周穆王時代,秦部族出了個馴服烈馬且有駕車絕技的造父,秦部族方得在西周王朝初漏端倪。周孝王時期,秦部族為周室牧養戰馬有功,被封了一個不夠諸侯等級、只有三十里地的“附庸”小邦,頭角終於
了出來。三代之後,戎狄屢犯中原,秦部族重新被起用,首領秦仲被封為周天子的大夫,率領秦部族抗擊戎狄,秦部族鋒芒再現。卻不幸秦仲戰死,戎狄退卻,秦部族再次被遺忘。
數十年後,周幽王失政,戎狄大舉佔領鎬京,殺死幽王,焚燒鎬京,周王朝面臨滅頂之災。太子宜臼也就是後來的周平王,再次想起了戎狄克星秦部族。於是冒險西進,親自求援。首領秦襄親率五萬剽悍善戰的騎兵東進,一戰將戎狄擊潰驅逐,又全力護送周平王東遷洛陽。秦部族對周王朝的再造大功,終於使它成為繼承全部周室王畿的大諸侯國。象這樣脫離中原文明,在西部邊陲獨自發展數百年,即或是當今最強大的魏國,也未必能夠做到。惟其如此,秦國的封閉,秦國的孤立,秦國的窮困,秦國屢敗於東方而沒有滅亡的原因,應該都可以在西部找到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