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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這樣來接我們,這才是糖衣裡裝的真正貨
!
…
但是難道全俄羅斯都把我們看成伊凡雷帝的衛軍了嗎?”他穿過院子,朝馬廄走去的時候,這樣想著,心不在焉、待理不理地聽著緊跟在他後面的代表的話。
太陽光直到深邃、寬廣的天井裡。住戶們從多層樓房的窗戶裡伸出頭來,探著身子向下看
滿了院子的哥薩克,——連隊正在把馬匹安置到馬廄裡去。已經完事的哥薩克三五成群,在牆邊站著或者蹲著乘涼。
“弟兄們,為什麼不進屋子裡去呀?”利斯特尼茨基問道。
“不用忙,大尉老爺。”
“屋子裡也會很快把人煩的…”
“把馬匹安置好,——我們就進屋去。”利斯特尼茨基視察了改作馬廄用的倉庫,竭力使自己重新恢復以前對待陪他視察的代表的敵對情緒,嚴厲地說道:“請您去與有關人士商妥:我們必須再開一道門。要知道我們有一百二十匹馬,只有三個門是絕對不行的,這樣,一有情況,我們就要半個鐘頭才能把馬牽出去…真是咄咄怪事!難道連這一情況事前都考慮不到?我只好將此事報告團長啦。”利斯特尼茨基立即得到了保證,今天就辦,不是再開一個門,而是開兩個門,這時他才和代表道別,冷冷地謝他的關懷,然後命令派定值
兵,便走上二層樓為本連軍官准備的臨時住處。他一面走著,一面解開軍服上衣的扣子,擦著帽簷底下的汗珠,從後樓梯走上軍官宿舍,
到一陣愜意的、溼潤的室內的涼
。屋子裡除了阿塔爾希奇科夫上尉以外,別人都不在。
“他們都上哪兒去啦?”利斯特尼茨基倒在帆布上,艱難地把兩隻穿著落滿灰塵的靴子的腿伸開,問道。
“都到街上去啦?觀賞彼得格勒去啦。”
“你為什麼不去呀?”
“噢,你知道吧,我覺得沒有意思。才剛剛進城——就跑到街上去。我要先翻翻報紙,瞭解一下這裡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很有意思!”利斯特尼茨基一聲不響地躺著,覺得背上汗溼的襯衣涼絲絲的,很舒服,他懶得站起來去盥洗,——一路上的疲乏勁兒全來了。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把勤務兵叫了來。換過內衣,痛快地洗了半天,盡興地打著噴鼻,用巾擦著豐滿的、曬得黝黑的脖子。
“洗洗吧,萬尼亞,”他勸阿塔爾奇科夫說“真是如釋重負,痛快極啦…喂,報紙上說些什麼呀?”
“是啊,真該洗一洗。你說——很痛快,是嗎?
…
報紙上說些什麼嗎?——關於布爾什維克遊行示威的報道,政府採取的措施…你看看吧!”利斯特尼茨基洗過以後,到
神愉快,正要坐下來讀報,但是有人來請他到團長那裡去。他很不情願地站起身,穿上一件在路上壓得皺巴巴的、散發著肥皂氣味的新軍服上衣,掛上馬刀,走到大街上去。穿過馬路走到對面,轉過身來觀察起連隊駐紮的房子。從外表、式樣看,這座房子跟別的房子毫無區別:一座五層的、灰
石砌樓房,跟一些同樣的樓房並排聳立著。利斯特尼茨基
著煙,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走起來。男人的草帽、小禮帽、便帽,女人
巧、典雅的帽子和華麗的帽子,在擁擠的人
中象泡沫似的翻騰。在這股洪
中,偶爾冒出一兩頂普通的綠
軍帽,但瞬間消逝,被五顏六
的波
沒了。
從海濱吹來波似的清新的、令人神
的微風,但是碰到陡立的巨大建築物,就碎成零亂的細
。鋼鐵
的、略帶點兒紫
的昏暗的天空中,烏雲向南方飄去。烏雲的
白
的、雉堞似的巔峰清晰、尖利。城市的上空籠罩著雨前的悶熱。瀰漫著曬熱的瀝青和汽油煙、海水和飄渺的、令人
動的女人的香水氣味,以及一切人煙稠密的大城市所特有的那種混為一體的怪味。
利斯特尼茨基著煙,沿著右面的人行道慢慢走著,偶爾看到些
面走來的人從旁邊投來的、向他表示敬意的目光。起初,他還為自己皺巴巴的軍服和舊軍帽
到難為情,但是後來就不以為然地認為,久經沙場的軍人完全不必為自己的衣著
到羞愧,何況他今天剛下火車呢。
商店和咖啡館門前的帆布涼篷在人行道上灑下一片片懶洋洋的、橄欖黃的陰影,風吹動太陽炙烤著的帆布篷,人行道上的陰影也搖曳起來,從行人的沙沙響的腳下移去。雖然是午休時分,大街上還是人山人海。在這幾年的戰爭中長久離開城市生活的利斯特尼茨基,懷著愉快的滿足心情,傾聽著充滿鬨笑、汽車喇叭和報販叫賣的喧鬧聲,覺得自己跟這些衣冠楚楚、吃得腦滿腸肥的人們非常親近,他一直在想:“看你們大家現在都這麼滿足、高興和幸福,——你們這些商人、市場經紀人、大小官吏、地主和貴族!可是三四天以前你們是什麼樣子?當那些暴民和大兵象熔岩似地滾滾
過這條大街,
過全城的街道時,你們是什麼樣子?憑良心說,我為你們高興,也不高興。對你們得以平安無事,我也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不應該…”他試行分析自己這種矛盾的
情,找到它的
源,很容易就得出了結論:他之所以這樣想和這樣
覺,是因為戰爭以及他在戰場上經歷的一切,使他和這幫溫飽得意的人疏遠了。
“就拿這個腦滿腸肥的年輕傢伙來說吧,”他心裡想著,目光和一個胖胖的、紅臉蛋的、沒有鬍子的男人的視線相遇了“為什麼他沒有上前線去?大概是個工廠老闆或者大發橫財的商人的兒子,這混蛋逃避兵役,——他心裡本就沒有祖國——他在養膘兒,在舒舒服服地玩女人,也在‘為國防效力’呢…”
“但是你究竟跟誰走一條路呢?”他向自己提出一個問題,立即笑著決定地說“喏,當然是跟這些人走一條路啦!他們身上有我,我是他們中的一分子…他們身上一切好的和壞的東西,也都或多或少地能在我的身上找到。也許,我的皮膚比這頭肥豬稍薄一點兒,也許正是為了這個,我對一切的反應比他們顯得更、病態,大概也正是為了這個,我才忠誠地去打仗,而沒有去‘為國防效力’,也正是為了這個,去年冬天,我在莫吉廖夫看到遜位的皇帝坐在汽車裡,從大本營悄然離出,他嘴
上掛著悲哀,兩手放在膝蓋上可憐地哆嗦著,我傷心得倒在雪上,象小孩子一樣痛哭起來…要知道,我的良心不允許接受革命,我不能接受!不論是
情上,還是理智上,我都反對…我要用生命去保衛過去的一切,我將毫不動搖,毫不裝腔作勢,簡單地,象一個普通士兵,獻出自己的生命。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呢?”他臉
蒼白,
動異常,清楚地想起了那個絢麗的二月黃昏,莫吉廖夫的省長公署,結滿冰霜的鐵欄杆,以及鐵欄杆外面,在輕紗似的寒霧籠罩著的落
映照下紅彩斑斑的白雪。德涅伯河陡岸對面的天空染成淺藍
、硃紅
和鐵鏽
,地平線上的每一
線條都是那麼縹緲,虛幻,令人神傷。門口只有寥寥的幾個大本營的官吏,有軍人,也有文官…駛出一輛小轎車。汽車的玻璃窗裡面,坐著大概是弗雷傑裡克斯和靠在座背上的沙皇。他那憔悴的臉上浮著一層紫
的紅暈。慘白的額角上斜扣著哥薩克
衛軍的黑皮帽子。
利斯特尼茨基幾乎是在那些驚愕地著他的人們的面前跑過。他眼看著沙皇的一隻舉起來敬禮的手,從黑的帽子邊落下去,耳朵裡響著漸漸遠去的輕微的汽車馬達聲和那些卑躬屈膝的人們默默目送末代皇帝時發出的哀嘆聲…利斯特尼茨基緩慢地走上團部所在處的樓梯。他的兩頰還在顫抖,哭腫的紅眼睛仍然淚水模糊。在二樓的走廊裡,他連續
了兩支菸,擦了擦眼鏡,然後一步兩磴地跑上三樓去。團長在彼得格勒地圖上畫出了利斯特尼茨基的連執行保護政府機關任務的地區,
代了機關的名稱,詳細說明了各機關派崗和換崗的時間,最後說道:“給冬官的克倫斯基派去守衛…”
“請不要提克倫斯基!
…
”利斯特尼茨基的臉頓時變得象死人一樣慘白,大聲嘟噥說。
“葉甫蓋尼-尼古拉耶維奇,要控制自己…”
“上校,我請求您!”
“不過,我的親愛的…”
“我請求!”
“您的神經…”
“現在就向普梯洛夫工廠派遣巡邏隊嗎?”利斯特尼茨基艱難地著氣,問道。
上校咬著嘴微笑著,聳了聳肩膀,回答道:“立刻就派!並且一定要由一名排長率領。”利斯特尼茨基被過去的回憶和團長的談話折磨著,無
打采地走出團部。幾乎就在這座房子旁邊,他看見了駐紮在彼得格勒的頓河第四團的哥薩克巡邏隊。軍官騎的淺紅
馬的籠頭上,掛著一束枯萎的鮮花。軍官的白鬍子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拯救祖國的英雄萬歲!
…
”一個情緒動的老紳士從人行道上走下來,搖晃著帽子喊道。
軍官客氣地把手掌舉到帽簷上致意。巡邏隊的馬小跑而去。利斯特尼茨基看了看那個向哥薩克致敬的老紳士動地、嘴
溼潤的面容和那打得十分整齊的花領帶,便皺起眉頭,彎下背,溜進了自己駐紮的房子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