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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提案!"大眾看爬上木箱子開口的,是個塌鼻子的青年,雖然知道他是本鎮人,但是不清楚他姓什麼,喧聲便錯落地靜下來。他就是那個自命愛好藝術、近來卻又看不起藝術的青年。他兩臂前屈,兩個拳頭矗在距太陽四五寸的空間,急促地説:"要徹底改造本鎮,必須肅清一切腐敗勢力,打倒一批土豪劣紳!本鎮腐敗勢力的中心,土豪劣紳的魁首,是哪一個,也不待我説,你們大家都知道,是蔣冰如!他把持一切,壟斷一切,本鎮多多少少的被壓迫者,全吃他的虧!所以我在民眾大會里提議,我們第一個打倒他!從今天起,再不讓他過問鎮上一絲一毫的事!以前他種種罪惡,待黨部裏仔細查明,然後同他算帳!"
"打倒蔣冰如啊!贊成!贊成!打倒蔣冰如啊!"應聲比先前來得格外快,而且更響。
"啊!
…
啊!
…
啊!"提案算是通過了。依一班青年的意思,還有把蔣冰如拖到民眾大會上來,宣佈他是土豪劣紳,以及封閉他的鋪子,沒收他的田產,等等節目,彷彿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短少了這些就不像個樣兒。由於蔣老虎的主張,這些節目從略了。他説,打倒蔣冰如的目的,在從全鎮人的心目中取消他一切行動的可能;還有呢,叫做"殺雞給猢猻看",好讓與蔣冰如臭味相同的人物知趣點兒,不敢出來阻撓革命的行動。要達到這兩個目的,在民眾大會上宣佈出來也就夠了,何況還有標語。過於此,就不免是"已甚",似乎不必。幾天來時時集會,蔣老虎已從青年中間取得了無條件的信仰,所以這個應該被罵為"温情的"的主張,居然也得到全體的同意。
蔣老虎站在木箱子左側拂動的旗子底下,鎮上有數的幾個人物這時候正在他心頭閃過,他逐一給他們一句鄙夷的斥罵,"這比蔣冰如還差得遠!"於是抬眼望照在淡淡的朝陽中一律帶着蒼白的羣眾的臉,成功的喜悦像一口甜漿,直灌到他的心窩,他想:"你們完全屬於我了!"劉
亭也是給街上的呼喊聲催醒的一個。醒來之後本想不去管它,重複入睡;但是這顆心再也安定不下來,彷彿小孩聽到門外在那裏敲鑼鼓,演猴子戲似的。破一回例,起個早起,出去看看吧,他這樣想時,就爬起來。
起初也無非尋常的好奇和詫愕而已,待看到花花綠綠的標語中間特殊的幾條,他一想不對,在自己大門前觀看不很妥當,就回進來關上大門,從後門出去抄小路,一口氣跑到冰如家裏。
冰如家並不貼近市街,還沒知道鎮上已經湧起了猛烈的;冰如是給
亭催促起身的。
"你走吧!"亭氣咻咻的,許多話凝結為一句話,噴吐似地説出來。
"什麼?"冰如全然不明白。
"土豪劣紳!他們説你是!標語貼滿街!現在開民眾大會去了!説不定馬上就要打到你這裏來!"亭一句緊一句地説。
"土豪劣紳!我?"冰如像突然跌在冰冷的河裏,四肢浮浮的,完全失了氣力;頭腦也有點兒昏,思想彷彿一圈一圈飛散的煙,凝不成個固定的形式。
"是呀,他們説你是!蔣老虎也在裏頭呢,看樣子他還是頭腦!你走吧,先往隨便哪一處鄉間去躲一躲。吃眼前虧是犯不着的!"
"哪裏!沒有的事!他怎麼會是頭腦,他連參加在裏頭也不配!"冰如這才冒起怒火來,他為革命抱不平,比較為自己不平的更多。
"但是他明明在裏頭,拿着司的克指揮一羣人!有好幾個是我們從前的學生,蔣老虎的兒子蔣華也在裏頭!"
"他會革起命來,我當然是土豪劣紳了!"冰如説不出地悲憤,他已經看見了革命前途的影子。"可是我決不走!我老等在家裏,等他來抄我的家,捉我去戴高帽子游街,甚而至於把我槍斃!"亭代冰如擔着深切的憂愁自去。後來他遇見往民眾大會觀看的人,聽到算帳的話,重又悄悄地從小路趕到冰如家裏。"真的可以走了!"他轉述他所聽到的。
"要算帳!"冰如立刻要奔出去似的,"我現在就同他們去算!"亭很不滿意冰如的不知變通;但一把拖住了他,堅勸説:"他們正像剛才旺起來的火,你何苦,你何苦自己投進去呢?"
"唉!"一腔冤苦循着血脈周布到全身,冰如突然懷念起倪煥之來,"怎能立刻遇見他,談一談這時候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心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