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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説説我們的鄰居了。
拉雪巴土司百多年前曾經十分強大。強大的土司都做過侍強凌弱之事。他們曾經強迫把一個女兒嫁給麥其土司,這樣,拉雪巴土司就成了麥其土司的舅舅。後來,我們共同的鄰居茸貢土司起來把他們打敗了。麥其土司趁便把自己兄弟的女兒嫁給拉雪巴土司做了第三任子,這樣,又使自己成了拉雪巴土司的伯父。
一到邊界,我就盼着親戚早點到來。
但拉雪巴土司卻叫我失望了。
每天,那些臉上餓出了青草顏的饑民,圍着我們裝滿麥子的堡壘繞圈子。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繞得我頭都暈了。要是他們想用這種方式來奪取堡壘那就太可笑了。但看着這些人老是繞着圈子,永無休止,一批來了,繞上兩天,又一批來繞上三天,確實叫人
到十分不快。但我們過去的舅舅,後來的侄兒,卻還不
面。他的百姓一個接一個死去,轉着轉着,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或者,拉雪巴土司是想用這種方式喚起我的慈悲和憐憫。可他要是那樣想的話,就不是一個土司了。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土司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發慈悲上。只有可憐的百姓,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眼下,只有
天一天比一天更像
天。這一天,我把廚娘卓瑪叫到跟前,吩咐她不做飯了,帶十個下人架起十口炒鍋,在院子裏炒麥子。很快,火生起來,火苗被風吹拂着,呼呼地
着鍋底,麥子就在一字排開的十口炒鍋裏僻僻啪啪爆裂開了。管家不解地看着我,我説:"我可不是隻為了聽聽響聲。"管家説:"是啊,要聽響聲,還不如放一陣機槍,把外面那些人嚇跑算了。"管家是真正的聰明人,他把鼻頭皺起來,説:"真香啊,這種味道。"然後,他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説:"天哪,少爺,這不是要那些餓肚子人的命嗎。"他拉着我的手,往堡壘四角的望樓上登去。望樓有五層樓那麼高,從上面,可以把好大一個地方盡收眼底。饑民們還在外面繞圈子,看來,炒麥子的香氣還沒有傳到那裏。管家對我説:"想出好主意的人,你不要着急。"我説:"我有點着急。"指揮炒麥子的卓瑪仰頭望着我們,看來,炒焦了那麼多麥子,叫她心痛了。我對她揮揮手,她懂得我的意思,我身邊的人大多都能領會我的意思。卓瑪也揮一揮手,她的手下人又往燒燙的鍋裏倒進了更多麥子。從這裏看下去,她雖然沒有恢復到跟我睡覺時的模樣,但不再橡下賤的廚娘了。
火真是好東西,它使麥子變焦的同時,又使它的香氣增加了十倍百倍,在生命死亡之前全部煥發出來了。誘人的香氣從堡壘中間升起來,被風颳到外面的原野上。那些饑民都仰起臉來,對着天貪婪地掀動着鼻翼,步子像是喝醉了一樣變得踉踉蹌蹌。誰見過成百上千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喝醉的情景呢。我敢保證沒有誰看到過。那麼多人同時望着天,情景真是十分動人。飢餓的人羣踉踉蹌蹌地走着,不看腳底而望着天上。終於,他們的腳步慢了下來,在原地轉開了圈子。轉一陣,站定,站一陣,倒下。
麥子強烈的香氣叫這些飢餓的人昏過去了。
我親眼看到,麥子有着比槍炮還大的威力。
我當下就領悟了父親為什麼相信麥子會增加十倍價值。
我下令把堡壘大門打開。
不知哥哥是在哪裏找的匠人,把門造得那麼好。關着時,那樣沉重穩固,要打開卻十分輕鬆。門扇下面的輪子雷聲一樣,隆隆地響着,大門打開了。堡壘裏的人傾巢而出,在每個倒在地上的饑民面前,放上一捧炒的麥子,香氣濃烈的麥子。做完這件事,已經是夕陽銜山的時候了。昏倒的人在黃昏的風中醒來,都發現了一捧從天而降的麥子。吃下這點東西,他們都長了力氣。站起來,在黃昏暖昧光芒的映照下,一個接一個,趟過小河,翻過一道緩緩的山脊,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管家在背後咳嗽了一聲,我沒有以為他是受了風,冒了。"你有什麼話就説吧。"我説。
"要是跟的不是你,而是大少爺,想到什麼話,我是不敢説的。"我知道他説的是老實話。但我還是問:"因為我是個傻子嗎?"管家哆嗦了一下,説:"我要説老實話,你也許是個傻子,也許你就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不管怎樣,我都是你的人了。"我想聽他説,少爺是聰明人,但他沒有那樣説。我心裏冷了一下,看來,我真是個傻瓜。但他同時對我表示了他的忠誠,這叫人到十分寬
。我説:"説吧,想到什麼話,你儘管説就是了。"
"明天,最多後天,我們的客人就要來了。"
"你就做好接客人的準備吧。"
"最好的準備就是叫他們以為,我們什麼都沒有準備。"我笑了。
知道拉雪巴土司要來,我帶了一大羣人,帶着使好多土司聽了都會膽寒的先進武器,上山打獵去了。這天,我們的親戚拉雪巴土司是在密集的槍聲裏走向邊界的。我們在一個小山頭上一邊看着拉雪巴土司一行走向堡壘,一邊往天上放槍,直到他們走進了堡壘。我們沒有必要立即回去。下人們在小山頭上燒火,烤兔子做午餐。
我還在盛開着杜鵑花的草地上小睡了一會兒。我學着那些打獵老手的樣子,把帽子蓋在臉上,遮擋強烈的光;本來,我只是做做睡覺的樣子,沒想到真睡着了。大家等我醒來,才吃了那些兔子。大家都吃得太飽了,坐在毯子一樣的草地上,沒人想立即起身。附近牧場上的百姓又送來了
酪。這樣,我們就更不想起身了。
對於吃飽了肚子的人,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季節呀!
和風吹拂着牧場。白的草莓花細碎,鮮亮,從我們面前,開向四面八方。間或出現一朵兩朵黃
蒲公英更是明亮照眼。濃綠
滴的樹林裏傳來布穀鳥叫。一聲,一聲,又是一聲。一聲比一聲明亮,一聲比一聲悠長。我們的人,都躺在草地上,學起布穀鳥叫來了。這可是個好兆頭。所有人都相信,一年之中,第一次聽見布穀鳥叫時,你的情形就是從現在到下次布穀鳥叫時的情形。現在,我們的情形真是再好不過了。山下,有人眼巴巴地望着我們滿倉的麥子。我們在山上,用人家打仗都沒有用過的好武器打了兔子,吃了,喝了可口的酸
,正躺在草地上,布穀鳥就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