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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牀了一個多月,黃家風的傷口總算結了痂,大致好了。但是仍然以靜休為名住在大書房,閉門不出,謝絕來訪,就連黃乾和黃坤,他也叮囑他們無事莫登三寶殿。
黃坤新婚燕爾,樂得自己悠閒,黃乾卻充耳不聞,寧肯冒着被抓的危險,仍然往黃府跑得很勤,每每同父親聊天,十句話倒有九句提着可弟,卻都被黃家風三言兩語岔開了。黃乾只道父親在病中,心情煩悶,只得耐着子等他康愈。豈不知,黃家風所以這般揣着明白裝糊塗,卻是有一個重要的緣故,就是他自己也看上了可弟。
在女上,黃家風和黃家麒這對親兄弟有着截然的不同。黃家麒自許風
,生平最愛之詩句便是“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於紅顏知己的身上最肯花錢的,興致來時,便是千金買笑也做平常。俗話説“鴇兒愛鈔,姐兒愛俏”黃二少既有人材,又有錢財,正是花柳地人見人愛的一
嫖客。北京八大胡同裏,無人不知“黃二少”的大名。尤其他後來娶了八大胡同的頭牌花魁賽嫦娥回家做三姨太,這風
豪客的名聲更是大噪。
黃家風對二弟這點卻是十分不以為然,認為天下最呆而無為之人莫過於此。他這幾年來,勞碌功名,一心求官,兼之聚財不易,一個銅板看得天大,再不肯於女上輕拋銀錢的。早些年裏因為生意關係,要常往上海灘走動,那時的風俗,洽談業務多半在花街柳巷、吃酒碰和之際進行,黃大爺為着應酬方便,免不了也要於書寓中找個把相好的。可是他自有節源妙計,多一分冤枉錢也不肯花——那時上海灘裏的規矩,在子婊家中留宿通常是一夜二十元,謂之“下腳錢”應酬叫局又要支“局錢”局賬之外的開銷謂之“禮金”也即小費。家風
打細算,為了省這二十元,首先是絕不留宿,寧可於
易完成後,吃得醉醺醺的也要撐着回到客棧,寒衾冷被抱枕獨眠去;又因那時“幺二”叫局需要兩塊錢“長三”卻無論起手巾、上果盤一律三塊,他便寧可破着面子也不肯叫“長三”的局,就只在“幺二”隊裏混。有時候一桌子人坐定,遇着別的客人一
叫的“長三”金鋼隊裏的人,連那出局的“幺二”也覺縮手縮腳,他卻渾然不覺;而且為着做久了一個
女,成了“恩相好”那就免不了要在擺酒吃席的局賬開銷外,另外常常相送些衣裳釵環之類的體己以顯得親近,他便索
隔三岔五地跳槽,為的就是個乾淨利落,只結局賬,不費其他。他這種吝嗇
明的作派,一度在上海灘花格間傳為笑談,然而他只是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嫖得夠
刮。
至於在北京的小公館,也並不是風之患,卻是為了偶爾招待親近朋友時應酬方便,顯得不生分,籠絡人心之意。那姨太太三分人材,倒是七分功夫,最擅
際的。黃家風娶了她,卻從不曾帶回黃府中拜見家人,就只在外面包了小公館長期軟
,只破費個房租食用,卻無異於給自己開了個私家飯店,既經濟划算又排場風光,一面堵了那些自命風
笑他連個姨太太也沒有的人的嘴,一面又不會像二弟那樣三
四妾家庭不和給自己帶來麻煩,真正一舉兩得。但是他這番心思姨太太是不知道的,那位一心做丈夫賢內助的外
夫人先還忍辱負重,一面忠心地幫丈夫應酬張羅,一面靜等着自己生下一男半女,或許會被黃家承認,端正地位。然而自生了黃乾,黃老太太又只要孫子不要媳婦以後,她便心灰意冷起來,看透了黃家風的為人,不肯再拋頭
面替他應酬客人,又每天哭哭啼啼只吵着要看兒子。黃家風是個孝子,遵母命把黃乾抱回“繡花樓”
給黃李氏撫養,仍然只想把小公館當作自己的外
飯店,及至見姨太太越來越不受管理,煩惱起來,索
連小公館也來得少了。沒上幾年,那姨太太也就憂鬱成疾,一病死了。
這以後,黃家風再沒動過納妾之念,雖然酒醉佯狂、花蝶眼之際,也免不了結
些白海倫之類的人物,偶爾逢場作戲,卻多半沒什麼真心,也仍然不肯破費,不過應酬些虛面文章,如拜託黃裳代為安
個角
之類,略施小計便享盡温柔。
但近對着韓可弟,他卻生出一番不同的心思來了——他本是個好動的人,這些
子困頓病榻,十分地不耐煩,但是一見到可弟,就會
到一陣如水的清涼,心頭的燠熱也立刻消逝無蹤,這女孩子出塵的清秀讓他從心底裏
到親切,有種迫不及待要佔有的慾望。他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她不是他朝花夕拾的女子,而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熱烈的渴望。
他知道黃乾和黃帝也都愛着可弟,但在黃家風的字典裏,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讓”的,便是自己的親兒子也是一樣。但是他也免不了要打算起來:黃帝好説,軟弱無主見,自己説要可弟,他絕對不敢有異議;黃乾卻不好辦,沒規矩,滿腦子新思想,説什麼反對包辦婚姻要求戀愛自由,連肅親王格格的親事也自作主張辭了。他因為不是大太太生的,又是獨子,打小兒被黃老太太嬌慣得無法無天,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尊卑長幼,如果聽説自己要納可弟為妾,不但不會退讓,説不定還要搬出些男女平等一夫一的大道理來教訓他老子呢。再説自己身為父親,同兒子搶女人,傳出去也讓人笑話。萬全之計,唯有先下手為強,來個奇兵制勝,不給他們反對的機會。黃家風是個商人,知道夜長夢多先發制人的要訣,因此百般思索,要想出一個必勝的妙計來。
這黃李氏帶着黃鐘黃帝去探望黃坤,黃乾離下班還早,正是再好不過的天賜良機。黃家風事先叮囑了管家嚴守房門,一隻蒼蠅也不要放進來,然後便不怕涼地換了洋綢子的白衫褲,好整以暇地,傳可弟來給他打針。
可弟全無防備,如往常一樣走進來,一邊注,一邊用手在針口附近輕輕
着。黃家風含笑注視着她一雙手,清涼如水,白皙如玉,隱隱透出青
的血管,是“藍田
暖玉生煙”的青玉,不僅緩痛,而且養眼。
看着這樣的一雙手,黃家風心癢癢起來,可弟針頭一拔出,他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捉住了她,涎着臉説:“小韓,我決定娶你做二房,你答應我好不好?”可弟大驚,用力掙:“黃先生,這不可能的。”她心裏忽然浮起剛剛看完的聖經故事,《創世紀》第三十章,雅各的女兒底拿出門去玩,被當地族長之子示劍發現,他深為底拿的美麗而顛倒,立刻向她求愛。底拿誓死不從,示劍就把她強拉到自己家中,強姦了她。可弟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劇,不
痛哭起來“黃先生,你放了我吧,這件事絕不可能的。”
“我説可能就可能。”家風一掀被子翻身坐起,扭住可弟不放“你跟了我,説是二房,其實所有規矩都和正室不相上下。你也看了大夫人的情形,本活的時間也不長了,你還擔心她和你爭寵奪權嗎?我這麼大的家業,都由你説了算,隔些
子你再替我添個一男半女,我這份兒家業將來還不都是你的。”可弟只是拼命掙着:“不可能的,黃先生,你放開我,這不可能的。”黃家風火起來,不管死活將她壓在身下就要霸王硬上弓:“不論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現在就要和你
房,不過你放心,過後,我一定會娶你,不會虧待了你的!”示劍把底拿姦污了後,就帶着財
去向她的父母求親,理直氣壯地説:“新娘的聘金禮品你們要多貴重都可以,只要她答應嫁給我。”
“不!”可弟撕心裂肺地叫着,使盡渾身的力氣掙扎着,忽然一拳搗在黃家風傷口上。黃家風畢竟未曾痊癒,吃疼不住,居然被她掙了,氣得大叫一聲:“來人!”房門“嘩啦”一下打開了,拼命奔出的可弟正好一頭撞在管家身上,嚇得尖叫一聲,幾乎暈厥過去。黃家風按着傷處,氣
吁吁地命令着:“拿繩子來,把她綁起來,綁得越緊越好,拿手巾來,把她的嘴堵上,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拿酒菜來,我要消消停停地享受你!”可弟痛苦地叫着:“上帝啊,救我!”可是她的哀求只有使嗜血者更加興奮。比她的祈禱更響亮的,是黃家風變了音的呼喝:“對,綁緊,再緊些,扒了她的衣服,扒光了她!”書架子被推倒了,那些發散着墨香的古籍或者鉅著稀里嘩啦地散落了一地,《道德經》、《天演論》、《文心雕龍》、《西方哲學史》、《康熙字典》、甚至前清大臣的奏章摺子、
本浮世繪的香豔手卷,都轟隆隆地從頭頂上砸下來,砸下來…靛青或者墨綠的織錦封套像一隻只冷漠的眼,默默注視着他們,冷白的象牙書籤散落了一地,發着曖昧的幽香。一切的道德淪亡了,一切的規矩坍塌了,混亂間,只有最醜惡的
與最本質的恨並存,而最終慾望佔了上風——可弟徒勞地掙扎着,卻只有使繩子縛得更緊,像一隻送上祭台的潔白羔羊,五千年的中國文化和漂洋過海而來的最新科學理論都幫助不了她。在這間最具風雅
彩的道貌岸然的大書房裏,正發生着天底下最骯髒殘忍泯滅天良的人間醜劇。一個純潔的女孩子被玷污了,一個上帝的信徒被玷污了,玷污的,不僅是她初生羔羊般純潔的身體,更有她一塵不染充滿寬恕仁愛的心!
鋼琴架上,一本厚封的《聖經》正翻開在第三十四章。底拿的哥哥説:“我們的妹妹不能嫁給沒有受過割禮的人,這對我們是恥辱。要娶她,你們滿城的每個男子必須像我們一樣受割禮,否則我們就帶妹妹離開這裏。”可弟的頭磕在鋼琴角上,發出轟然的巨響。
《聖經》重重地砸下來。她閉上了眼睛。
上帝,也閉上了眼睛。
黃坤婚後,這還是孃家人第一次上門,因此接待得十分客氣隆重,不僅菜中西兼備,連杯碟也都講究非常。黃李氏見一樣贊一樣,吃一口誇一句,着實得意。
正餐吃過,下人用鍍銀推車送上飲品來,一應用具全是洋貨,計有本來的烏木鑲金的磨咖啡的機器,意大利的水晶玻璃的虹
式咖啡壺,法國的骨瓷杯碟,英國的純金雕花勺子,尾端有小小安琪兒,翅膀合攏,抱住勺柄,連
盅糖罐都是美國貨,墜着紅寶石的扣子,鮮豔奪目。
黃鐘剛讚了一聲好,黃坤立刻便命人收起來黃李氏帶回。另又打點了純金的香煙盒子、打火機送給黃家風,諸
本產錦緞送給黃李氏,上等的魚腦凍的端硯和湖州制的嬰兒胎
筆送給黃弟。連同傭人跟班俱有賞賜,上上下下打點得無不周到。
黃李氏眉開眼笑,一家子歡喜喜地,直耽擱至入夜方前呼後擁回到黃宅。黃李氏便吩咐黃鐘黃帝道:“你兩個小孩子吃了酒,這就早點睡吧。我去看看你們爸爸,也要休息了。”黃鐘卻道:“小帝,姐姐給我們的禮物,在她家裏沒好意思細看。不如現在我們一起去你房裏,重新分一分好不好?”黃帝自無異議,兩人便頭並頭手牽手地向小花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