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幽禁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1935年對於黃裳來説,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著名影星阮玲玉死了,二是母親趙依凡回來了。

黃二爺家麒在京是戲,在滬是影,前些年電影捧明星地好一陣折騰,雖然到底沒出個什麼名堂來,到底混了個臉兒,算是半個內行,和各大影戲院都有點瓜葛。1930年百老匯首映,1932年國泰電影院建成,1933年新大光明開幕,都有戲院經理派專人向黃二爺送請柬,邀請蒞臨剪綵禮。

那幾年裏,黃裳跟着父親,看了不少電影,這是爺兒倆惟一投契的地方,也是後父女反目黃裳對於父親僅有的一點温馨存想。

其實細究起來,黃二爺的知識原本很多很雜,也很有趣:他知道北京每一道城門的命名來歷和各自規矩,知道粉墨百家的披掛頭面,知道出師作戰要出宣武門,得勝回朝要進德勝門,酒車走的是崇文門,水車進的是西直門,糧車必行齊化門,糞車要過厚載門,知道《玉堂》的王金龍穿的是紅團龍蟒,《古城會》的關羽穿的是綠團龍蟒,《打金磚》的劉秀是黃團龍蟒,《羣英會》的周瑜是白團龍蟒,《霸王別姬》的項羽是黑團龍蟒,而《鍘美案》裏的黑臉老包卻是福字行龍蟒,還有紗帽金花是新科狀元,紗帽套翅則變身為駙馬,女花褶配小過翹是宮女,女花帔配大過翹便是公主,他還可以單憑行頭就辨得出誰是穆桂英,誰是秦湘蓮,誰是白蛇而又誰是蘇三…

他獨獨缺乏的,不過是點賺錢的本領罷了。但是這在百興俱廢、百廢俱興的時代,也勉強可以解釋為厭時避世。在清貴後裔裏,像黃二爺這樣的大有人在,大家早已視為等閒,倒是那些四處求職、而又職位不高或是俸祿不正的人,反而會遭人奚落,認為是變節或是屈就,比如黃家風大爺在北京祠堂上被依凡當眾痛罵卻無人排解,就是這個緣故了。

居家賦閒的時候多了,二爺也就免不了在興致來時同女兒談談講講,可以自諸子百家一直聊到滬上百花,而談得最多的,自然便是二爺最興趣的電影及電影明星了。

當時的上海,正是電影的極盛時代,人們的談話離不開電影,穿着習慣也都模仿着電影,甚至整個上海的生活空間,就是一個巨大的電影院,每個人的言行,都或多或少本能地帶着電影中的氣息,不自覺地拖長聲音念一兩句電影對白,把最常的談吐加入一兩分羅曼諦克的電影彩,自己也就成了電影中的主人公了。

所有的富翁都想擠進電影圈裏賺取暴利,所有的美女都幻想着成為電影明星,所有的小市民都關注着報上電影圈裏的緋聞,所有的街頭都貼着影星最新發型的海報招貼,而所有的聚會都少不了把明星新聞作為飯後談資。家麒的有關電影圈裏的知識,也就是這樣子温故知新得來的。

“王人美不好看,笑紋太深了,不如胡蝶,可是胡蝶又不如阮玲玉。”家麒説着,閒閒地噴一口煙“前幾天聽朋友説阮玲玉如今同陶季澤在一起,惹得張達民生了氣,説要向記者朋友公佈阮氏秘聞,鬧得沸沸揚揚的。其實有什麼可鬧的呢,做影星的,還不就是那幾年,‘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幾年一過,什麼都不新鮮了,你要人家注意你,主動賣新聞給人,也未必有人肯寫呢。”通常總是在二爺的煙榻旁,多半是午後,可是煙燈的柔媚總使人覺得黃昏將臨,一切都不久長,又覺得既已遲暮,做什麼都已經晚了,便無須掛心。

黃裳乖巧地立在煙榻旁,替父親燒煙泡,一邊趁機問東問西。她對黃家祖先的故事很神往,對滬上影星的新聞很好奇。那些,都是遙遠的,光豔的,撲朔離的,自成一個世界。

但是黃二爺大概自覺風光沒落丟了祖上的臉,對談論黃家舊事向來沒耐心,問急了便應付女兒:“你不是有本《孽海花》嗎,老輩官場上有名有姓的人都在上頭,自己看去。”對於花街柳巷娛樂新聞卻是百問不厭的,一一把聽到的消息同女兒講談。

“要説阮玲玉,前些子電影院開幕禮上倒也見過一面,還請她跳過一支舞,斯文懂事的一個人,但是知道她新聞多,倒不敢太兜攬,怕被捲進是非裏去。”説着呵呵笑起來,大概自覺有可能捲進明星緋聞也未嘗不是一種資本。

“阮玲玉不是已經同張達民離婚了嗎?還有什麼可説的呢?”像當時大多女學生一樣,黃裳最喜歡的影星就是阮玲玉。她是個標準影,滬上凡有新片上映,她是不吃不喝也要先睹為快的。阮玲玉所有的片子,她都耳能詳,可以一句不錯地將台詞從頭至尾複述下來。不論父親説了什麼,也不論小報上寫了什麼,她就是喜歡阮玲玉,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黃二爺噴一口煙,拖長了腔調閒閒地説:“就因為離了婚才有得説,比如為什麼離婚啊,離婚以前是怎麼一個樣子,離婚後又是怎麼一個樣子啊,阮玲玉有名麼,什麼都可以拿來賣新聞。主要説是阮玲玉在和張達民離婚前已經同陶季澤有了夫之實,可是那陶季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老家原本有老婆的。這阮玲玉也是,鬧來鬧去,還是給人做小,倒是白離一場婚。”

“阮玲玉不會的,她那麼清高,這一切一定不是出自她的本願。”

“誰知道?做女明星的,自然都要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可是骨子裏還不是一樣,個個都要錢。”

“阮玲玉不會的。”黃裳堅持着,眼睛裏慣常地有一種倔犟。煙霧悽的,一切望過去都似真還假。她念着父親的話“那陶季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老家原本有老婆的。阮玲玉鬧來鬧去,還是給人做小,倒是白離一場婚”不知為什麼,只覺心裏一陣陣地疼。

她喜歡阮玲玉,喜歡到熱愛的程度,是把她當作信仰一樣地捍衞着的。父親罵阮玲玉的話,就彷彿罵的是她自己。雖然她那時候並不知道,阮玲玉的命運同她自己,到底彼此印證着怎樣的淵源。可是她的心中,卻着實有了一種不祥的預

新片《新女》公映時,黃裳一口氣看了三遍。第三次看的時候,是個雨天,看完了,乘電車回學校。記憶中,那段時間上海好像特別多雨,從早到晚天空都是煙濛濛霧濛濛的,時小時大,忽密忽疏。

古人喜歡把雨比做詞,如果細雨是一首小令的話,那麼大雨就是長調了吧?是《水調歌頭》?《念奴嬌》?《金縷曲》?抑或《聲聲慢》?

下一页
【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大家在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