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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宣,"韻梅顧不得再思索了。"瑞宣教他們抓去了!"象有幾滴冰水落在天佑太太的背上,她顫了兩下。可是,她控制住自己。她是婆母,不能給兒媳一個壞榜樣。再説,五十年的生活都在戰爭與困苦中渡過,她知道怎樣用理智與心計控住情。她用力扶住一張桌子,問了聲:"怎麼抓去的?"極快的,韻梅把事情述説了一遍。快,可是很清楚,詳細。

天佑太太一眼看到生命的盡頭。沒了瑞宣,全家都得死!她可是把這個壓在了心裏,沒有説出來。少説兩句悲觀的話,便能給兒媳一點安。她楞住,她須想主意。不管主意好不好,總比哭泣與説廢話強。"小順兒的媽,想法子推開一塊牆,告訴六號的人,教他們給使館送信去!"老太太這個辦法不是她的創作,而是跟祁老人學來的。從前,遇到兵變與大的戰事,老人便杵開一塊牆,以便兩個院子的人互通消息,和討論辦法。這個辦法不一定能避免災患,可是在心理上有很大的作用,它能使兩個院子的人都到人多勢眾,減少了恐慌。

韻梅沒加思索,便跑出去。到廚房去找開牆的傢伙。她沒想她有杵開界牆的能力,和杵開以後有什麼用處。她只覺得這是個辦法,並且覺得她必定有足夠的力氣把牆推開;為救丈夫,她自信能開一座山。

正在這個時候,祁老人起來了,拿着掃帚去打掃街門口。這是他每天必作的運動。高興呢,他便掃乾淨自己的與六號的門外,一直掃到槐樹兒那溜兒,而後跺一跺腳,直一直,再掃院中。不高興呢,他便只掃一掃大門的台階,而後掃院內。不管高興與否,他永遠不掃三號的門外,他看不起冠家的人。這點運動使他足以給自己保險——老年人多動一動,身上就不會長疙疸與癰疽。此外,在他掃完了院子的時候,他還要拿着掃帚看一看兒孫,暗示給他們這就叫作勤儉成家!

天佑太太與韻梅都沒看見老人出去。

老人一拐過影壁就看到了那兩個人,馬上他説了話。這是他自己的院子,他有權利干涉闖進來的人。"怎麼回事?你們二位?"他的話説得相當的有力,表示出他的權威;同時,又相當的柔和,以免得罪了人——即使那兩個是土匪,他也不願得罪他們。等到他看見了他們的槍,老人決定不發慌,也不便表示強硬。七十多年的亂世經驗使他穩重,象橡皮似的,軟中帶硬。"怎嗎?二位是短了錢花嗎?我這兒是窮人家喲!"

"回去!告訴裏邊的人,誰也不準出來!"高個子説。"怎麼?"老人還不肯動氣,可是眼睛眯起來。"這是我的家!"

"羅嗦!不看你上了歲數,我給你幾槍把子!"那個矮子説,顯然的他比高個子的脾氣更壞一些。

沒等老人説話,高個子嘴:"回去吧,別惹不自在!那個叫瑞宣的是你的兒子還是孫子?"

"長孫!"老人有點得意的説。

"他已經教本人抓了走!我們倆奉命令在這兒把守,不准你們出去!聽明白了沒有?"掃帚鬆了手。老人的血忽然被怒氣與恐懼咂淨,臉上灰了。"為什麼拿他呢?他沒有罪!"

"別廢話,回去!"矮子的槍近了老人。

老人不想搶矮子的槍,但是往前邁了一步。他是貧苦出身,年紀大了還有把子力氣;因此,他雖不想打架,可是身上的力氣被怒火催動着,他向前衝着槍口邁了步。"這是我的家,我要出去就出去!你敢把我怎樣呢?開槍!我決不躲一躲!拿去我的孫子,憑什麼?"在老人的心裏,他的確要央求那兩個人,可是他的怒氣已經使他的嘴不再受心的指揮。他的話隨便的,無倫次的,跑出來。話這樣説了,他把老命置之度外,他喊起來:"拿去我的孫子,不行!本人拿去他,你們是幹什麼的?拿本鬼子嚇噱我,我見過鬼子!躲開!我找鬼子去!老命不要了!"説着,他扯開了小襖,出他的瘦而硬的膛。"你槍斃了我!來!"怒氣使他的手顫抖,可是把膛拍得很響。

"你嚷!我真開槍!"矮子咬着牙説。

"開!開!衝着這兒來!"祁老人用顫抖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口。他的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子,直了,腮上的白鬍子一勁兒的顫動。

天佑太太首先來到。韻梅,還沒能杵開一塊磚,也跑了過來。兩個婦人一邊一個扯住老人的雙臂,往院子裏邊扯。老人跳起腳來,高聲的咒罵。他忘了禮貌,忘了和平,因為禮貌與和平並沒給他平安與幸福。

兩個婦人連扯帶央告的把老人拉回屋中,老人閉上了口,只剩了哆嗦。

"老爺子!"天佑太太低聲的叫,"先別動這麼大的氣!得想主意往出救瑞宣啊!"老人嚥了幾口氣,用小眼睛看了看兒媳與孫媳。他的眼很乾很亮。臉上由灰白變成了微紅。看完兩個婦人,他閉上了眼。是的,他已經表現了他的勇敢,現在他須想好主意。他知道她們婆媳是不會有什麼高明辦法的,他向來以為婦女都是沒有心路的。很快的,他想出來辦法:"找天佑去!"純粹出於習慣,韻梅微笑了一下:"咱們不是出不去街門嗎?爺爺!"老人的心疼了一下,低下頭去。他自己一向守規矩,不招惹是非;他的兒孫也都老實,不敢為非作歹。可是,一家子人都被手槍給囚在院子裏。他以為無論本鬼子怎樣厲害,也一定不會找尋到他的頭上來。可是,三孫子逃開,長孫被捕,還有兩支手槍堵住了大門。這是什麼世界呢?他的理想,他的一生的努力要強,全完了!他已是個被圈在自己家裏的囚犯!他極快的檢討自己一生的所作所為,他找不到一點應當責備自己的事情。雖然如此,他現在可是必須責備自己,自己一定是有許多錯誤,要不然怎麼會得家破人亡呢?在許多錯誤之中,最大的一個恐怕就是他錯看了本人。他以為只要自己近情近理的,不招災惹禍的,過子,本人就必定會允許他享受一團和氣的四世同堂的幸福。他錯了。本人是和任何中國人都勢不兩立的!想明白了這一點,他覺得他是白活了七十多歲。他不敢再信任自己,他的老命完全被本人攥在手心裏,象被頑皮的孩子握住的一條槐樹蟲!

他沒敢摸他的鬍子。鬍子已不再代表着經驗與智慧,而只是老朽的標記。哼哼了一兩聲,他躺在了炕上。"你們去吧,我沒主意!"婆媳楞了一會兒,慢慢的走出來。

"我還挖牆去!"韻梅兩隻大眼離離光光的,不知道看什麼好,還是不看什麼好。她心裏燃着一把火,可是還要把火壓住,好教老人們少着一點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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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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