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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天佑太太心中的火併不比兒媳的那一把少着火苗。可是她也必須鎮定,好教兒媳不太發慌。她已忘了她的病;長子若有個不幸,她就必得死,死比病更厲害。"我去央告央告那兩個人,教我出去送個信!"

"不用!他們不聽央告!"韻梅着手説。

"難道他們不是中國人?就不幫咱們一點兒忙?"韻梅沒回答什麼,只搖了搖頭。

太陽出來了。天上有點薄雲,而遮不住太陽的光。陽光入薄雲裏,東一塊西一塊的給天上點綴了一些錦霞。婆媳都往天上看了看。看到那片片的明霞,她們覺得似乎象是作夢。

韻梅無可如何的,又回到廚房的北邊,拿起鐵通條。她不敢用力,怕出了響聲被那兩個槍手聽見。不用力,她又沒法活動開一塊磚。她出了汗。她一邊挖牆,一邊輕輕的叫:"文先生!文先生!"這裏離小文的屋子最近,她希望小文能聽見她的低叫。沒有用。她的聲音太低。她不再叫,而手上加了勁。半天,她才只活動開一塊磚。嘆了口氣,她楞起來。小妞子叫她呢。她急忙跑到屋中。她必須囑咐小妞子不要到大門那溜兒去。

小妞子還不大懂事,可是從媽媽的臉與神氣上看出來事情有點不大對。她沒敢掰開碎的細問,而只用小眼目留着媽媽。等媽媽給她穿好衣服,她緊跟在媽媽後邊,不敢離開。她是祁家的孩子,她曉得害怕。

媽媽到廚房去升火,妞子幫着給拿火柴,找劈柴。她要表現出她很乖,不招媽媽生氣。這樣,她可以減少一點恐懼。

天佑太太獨自在院中立着。她的眼直勾勾的對着已落了葉的幾盆石榴樹,可是並沒有看見什麼。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極想躺一躺去,可是用力的控制住自己。不,她不能再管自己的病;她必須立刻想出搭救長子的辦法來。忽然的,她的眼一亮。眼一亮,她差點要暈倒。她急忙蹲了下去。她想起來一個好主意。想主意是勞心的事,她到眩暈。蹲了一小會兒,她的興奮勁兒慢慢退了下去。她極留神的往起立。立起來,她開足了速度往南屋走。在她的賠嫁的箱子裏,她有五六十塊現洋,都是"人頭"的。她輕輕的開開箱子,找到箱底上的一隻舊白布襪子。她用雙手提起那隻舊襪子,好不至於譁啷譁啷的響。手伸到襪子裏去,摸到那硬的涼的銀塊子。她的心又跳快了。這是她的"私錢"。每逢病重,她就必想到這幾十塊現洋;它們足以使她在想到死亡的時候得到一點安,因為它們可以給她換來一口棺材,而少教兒子們着一點急。今天,她下決心改變了它們的用途;不管自己死去有無買棺材的現錢,她必須先去救長子瑞宣。瑞宣若是死在獄裏,全家就必同歸於盡,她不能太自私的還不肯動用"棺材本兒"!輕輕的,她一塊一塊的往外拿錢。每一塊都是晶亮的,上面有個胖胖的袁世凱。她永遠沒判斷過袁世凱,因為袁世凱在銀圓上是那麼富泰威武,無論大家怎樣説袁世凱不好,她總覺得他必是財神下界。現在她可是沒有閒心再想這些,而只覺得有這點錢便可以買回瑞宣的命來。

她只拿出二十塊來。她看不起那兩個狗仗人勢給本人作事的槍手。二十塊,每人十塊,就夠收買他們的了。把其餘的錢又收好,她用手帕包好這二十塊,放在衣袋裏。而後,她輕輕的走出了屋門。走到棗樹下面,她立住了。不對!那兩個人既肯幫助本人為非作歹,就必定不是好人。她若給了他們錢,而反倒招出他們的歹意來呢?他們有槍!他們既肯無故的捉人,怎麼知道不肯再見財起意,作明火呢?世界的確變了樣兒,連行賄都須特別的留神了!

立了許久,她打不定主意。她貧血,向來不大出汗,現在她的手心上濕了。為救兒子,她須冒險;可是白白冒了險,而再招出更多的麻煩,就不上算。她着急,但是她不肯因着急而象掉了頭的蒼蠅那樣去亂撞。

正在這麼左右為難,她聽到很響的一聲鈴——老二瑞豐來了!瑞豐有了包車,他每次來,即使大門開着,也要響一兩聲車鈴。鈴聲替他廣播着身分與聲勢。天佑太太很快的向前走了兩步。只是兩步,她沒再往前走。她必須教二兒子施展他的本領,而別因她的熱心反倒壞了事。她是祁家的婦人,她知道婦人的規矩——男人能辦的就給男人,婦女不要不知分寸的跟着夾纏。

韻梅也聽到了鈴聲,急忙跑過來。看見婆母,她收住了腳步。她的大眼睛亮起來,可是把聲音放低,向婆母耳語:"老二!"老太太點了點頭,嘴角上出一點點笑意。

兩個婦人都不敢説什麼,而心中都温暖了一點。不管老二平對待她們怎樣的不合理,假若今天他能幫助營救瑞宣,她們就必會原諒他。兩個婦人的眼都亮起來,她們以為老二必會沒有問題的幫忙,因為瑞宣是他的親哥哥呀。

韻梅輕輕的往前走,婆母扯住了她。她給呼氣兒加上一丁點聲音:"我探頭看看,不過去!"説完,她在影壁的邊上探出頭去,用一隻眼往外看。

那兩個人都面朝了外。矮子開開門。

瑞豐的小幹臉向着陽光,額上與鼻子上都非常的亮。他的眼也很亮,兩腮上擺出點笑紋,象剛吃了一頓最滿意的早飯似的那麼得意。帽子在右手裏拿着,他穿着一身剛剛作好的藏青嗶嘰中山裝。前戴着教育局的證章,剛要邁門坎,他先用左手摸了摸它。一摸證章,他的忽然得更直一些。他得意,他是教育局的科長。今天他特別得意,因為他是以教育局的科長的資格,去見本天皇派來的兩位特使。

武漢陷落以後,華北的地位更重要了。本人可以放棄武漢,甚至於放棄了南京,而決不撒手華北。可是,華北的"政府",象我們從前説過的,並沒有多少實權,而且在表面上還不如南京那麼體面與重要。因此,本天皇派來兩位特使,給北平的漢們打打氣,同時也看看華北是否象軍人與政客所報告的那樣太平。今天,這兩位特使在懷仁堂接見各機關科長以上的官吏,向大家宣佈天皇的德意。

接見的時間是在早九點。瑞豐後半夜就沒能睡好,五點多鐘便起了牀。他加細的梳頭洗臉,而後穿上修改過五次,一點缺陷也沒有的新中山裝。臨出門的時候,他推醒了胖菊子:"你再看一眼,是不是完全合適?我看袖子還是長了一點,長着一分!"菊子沒有理他,掉頭又睡着了。他對自己笑了笑:"哼!我是在友軍入城後,第一個敢穿出中山裝去的!有點膽子!今天,居然能穿中山裝去見天皇的特使了!瑞豐有兩下子!真有兩下子!"天還早,離見特使的時候還早着兩個多鐘頭。他要到家中顯自己的中山裝,同時也教一家老少知道他是去見特使——這就等於皇上召見啊,諸位!

臨上車,他教小崔把車再重新擦抹一遍。上了車以後,他把背靠在車箱上,而着脖子,口中含着那隻假象牙的煙嘴兒。曉風涼涼的拂着臉,剛出來的太陽照亮他的新衣與徽章。他左顧右盼的,到得意。他幾次要笑出聲來,而又控制住自己,只許笑意輕輕的發散在鼻窪嘴角之間。看見一個人,他的脖子探出多長,去勾引人家的注意。而後,嘴撅起一點,整個的臉上都擰起笑紋,象被敲裂了的一個核桃。同時,雙手抱拳,放在左臉之旁,左肩之上。車走出好遠,他還那樣抱拳,表示出身分高而有禮貌。手剛放下,他的腳趕快去按車鈴,不管有無必要。他得意,彷彿偌大的北平都屬於他似的。

家門開了,他看見了那個矮子。他楞了一楞。笑意與亮光馬上由他的臉上消逝,他嗅到了危險。他的膽子很小。"進來!"矮子命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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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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