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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沒有,沒有賣糖的,還不教人家吃兩個棗兒?"小順兒怪委屈的説。
在屋裏接了話:"教他打去吧!孩子這幾天什麼也吃不着!"小順兒很得意,放膽的把磚頭扔得更高了些。
瑞宣問父親:"哪個學校?"
"教堂的那個。我剛才由那裏過,聽見打鈴的聲兒,多半是已經開了課。"
"好!我去看看!"瑞宣正想出去走走,散一散中的悶氣。
"我也去!"小順兒打下不少的葉子,而沒打下一個棗兒,所以改變計劃,想同父親逛逛街去。
又答了話:"你不能去呀!街上有
本鬼子!教爺爺給你打兩個棗兒!乖!"瑞宣沒顧得戴帽子,匆匆的走出去。
他是在兩處教書。一處是市立中學,有十八個鐘點,都是英語。另一處是一個天主教堂立的補習學校,他只教四個鐘頭的中文。兼這四小時的課,他並不為那點很微薄的報酬,而是願和校內的意國與其他國籍的神父們學習一點拉丁文和法文。他是個不肯教腦子長起鏽來的人。
大街上並沒有變樣子。他很希望街上有了驚心的改變,好使他咬一咬牙,管什麼父母子女,且去身赴國難。可是,街上還是那個老樣兒,只是行人車馬很少,教他到寂寞,空虛,與不安。正如他父親所説的,鋪户已差不多都開了門,可是都沒有什麼生意。那些老實的,規矩的店夥,都靜靜的坐在櫃枱內,有的打着盹兒,有的向門外呆視。衚衕口上已有了洋車,車伕們都不象平
那麼嬉皮笑臉的開玩笑,有的靠着牆
靜立,有的在車簸箕上坐着。恥辱的外衣是靜寂。
他在護國寺街口,看見了兩個武裝的本兵,象一對短而寬的熊似的立在街心。他的頭上出了汗。低下頭,他從便道上,緊擦着鋪户的門口走過去。他覺得兩腳象踩着棉花。走出老遠,他才敢抬起頭來。彷彿有人叫了他一聲,他又低下頭去;他覺得自己的姓名很可恥。
到了學校,果然已經上了課,學生可是並沒有到齊。今天沒有他的功課,他去看看意國的竇神父。平,竇神父是位非常和善的人;今天,在祁瑞宣眼中,他好象很冷淡,高傲。瑞宣不知道這是事實,還是因自己的心情不好而神經過
。説過兩句話後,神父板着臉指出瑞宣的曠課。瑞宣忍着氣説:"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想必定停課!"
"嘔!"神父的神氣十分傲慢。"平常你們都很愛國,趕到炮聲一響,你們就都藏起去!"瑞宣嚥了口吐沫,楞了一會兒。他又忍住了氣。他覺得神父的指摘多少是近情理的,北平人確是缺乏西洋人的那種冒險的神與英雄氣概。神父,既是代表上帝的,理當説實話。想到這裏,他笑了一下,而後誠意的請教:"竇神父!你看中
戰爭將要怎麼發展呢?"神父本也想笑一下,可是被一點輕蔑的神經波
把笑攔回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改朝換代是中國史上常有的事!"瑞宣的臉上燒得很熱。他從神父的臉上看到人類的惡
——崇拜勝利(不管是用什麼惡劣的手段取得的勝利),而對失敗者加以輕視及污衊。他一聲沒出,走了出來。
已經走出半里多地,他又轉身回去,在教員休息室寫了一張紙條,叫人送給竇神父——他不再來教課。
再由學校走出來,他覺得心中輕鬆了一些。可是沒有多大一會兒,他又覺得這實在沒有什麼可得意的;一個被捉進籠中的小鳥,儘管立志不再啼唱,又有什麼用處呢?他有點頭疼。喪膽遊魂的,他走到小羊圈的口上,街上忽然亂響起來,拉車的都急忙把車拉入衚衕裏去,鋪户都忙着上板子,幾個巡警在驅逐行人:"別走了!回去!到衚衕口裏去!"鋪户上板子的聲響,無論在什麼時候,總給人以不快之。瑞宣楞着了。一眼,他看見白巡長。趕過去,他問:"是不是空襲?"這本是他突然想起來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及至已經問出來,他的心中忽然一亮:"我們有空軍,來炸北平吧!和
本人一同炸死,也甘心!"他暗自禱告着。
白巡長的微笑是恥辱,無可奈何,與許多説不出的委屈的混合物:"什麼空襲?淨街!給——"他的眼極快的向四圍一掃,而後把聲音放低,"給本老爺淨街!"瑞宣的心中又黑了,低頭走進巷口。
在大槐樹底下,小崔的車歪脖橫狼的放着。小崔,倭瓜臉氣得一青一紅的,正和李四爺指手畫腳的説:"看見沒有?剛剛把車拉出去,又淨了街!教人怎麼往下混呢?一刀把我宰了,倒乾脆!這麼笨鋸鋸我,簡直受不了!"李四爺今天得到消息較遲,含着歉意的向瑞宣打招呼:"街上怎樣啦?祁大爺!"
"吃過飯了?四爺爺?"瑞宣立住,勉強的笑着説:"大概是本要人從這裏過,淨街!"
"不是關城門?"在李四爺的心中,只要不關城門,事情就不至於十分嚴重。
"不至於吧!"
"快三十年沒見過這個陣式了!"李四爺慨嘆着説。"當初有皇上的時候,皇上出來才淨街!難道本人要作咱們的皇上嗎?"瑞宣沒話可答,慘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