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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小街被闢成了一方車馬場,拴馬的石柱均繫着紅布,停車場則是罕見的清一大青磚鋪成。門前右側樹立着一方高大的藍田玉碑,四個大字赫然在目——權兼將相!左側同樣的玉碑大書——功蓋管吳!正中牌坊是四個青銅大字——大良造府。牌坊與後面的大門都結上了碩大的紅
布花。進得大門,
面的白玉影壁上凸現着黑玉雕成的法獸獬猘,影壁背面,一個黑玉鑲嵌的斗大的“灋”字。庭院內的政事廳刷得煥然一新,門額大字換成了“大良造政堂”原先作為衞鞅起居的小跨院,已經擴大成一個幾乎與正院同樣大小的園林庭院,小池山石青松石亭,顯得幽靜寬敞。北面正房門額大書“書劍立身”兩側廊柱的頂端各有一個銅字“祥”
“瑞”柱身用繡着金鳳凰的紅綾包裹。自從周文王時期有“鳳鳴岐山”的故事
傳,秦人便象周人一樣,將鳳凰作為吉祥的神鳥,作為對女子幸福的最高祝願。正廳的東側的起居室,現下是華貴喜慶的
房,門額鑲嵌着“風雅頌”三個銅字。衞鞅的書房還是在正廳西側,除了門面刷新,惟獨這裏沒有任何變化。
對大良造府的修葺改造,是秦孝公委派黑伯監督的。他給黑伯説了八個字“彰顯權力,浸漬祥瑞”他知道,衞鞅從來不重視表面文章,更不會去將自己的府邸得冠冕堂皇。但這是需要,國人民眾認這些,世族元老也認這些,他就是要使衞鞅的大良造府邸聲威赫赫,震懾那些潛藏的野心與陰謀。除了庭院稍有擴大外,這座府邸沒有任何名貴奢侈的排場,它的赫赫威勢主要在於昭彰權力與尊貴的那些碑和字。然則,恰恰這些東西是尋常大臣所無法擅自銘刻的,那是國君賦予大臣的權力象徵和地位框定。有了諸如“權兼將相,功蓋管吳”這樣的銘刻定論,國人能不肅然起敬?朝臣同僚能不刮目相看?
除此之外,秦孝公更大的動作,是賜給大良造衞鞅六尺車蓋的青銅軺車一輛、鐵甲騎士二百作為出巡護衞儀仗,連同原來的穆公鎮秦劍,這一切都強烈的向朝野昭告:衞鞅的權力是不可動搖的,秦國的變法是不會動搖的!但是,秦孝公沒有料到,這些聲威赫赫的權力象徵,在他死後,卻變成了世族大臣與儒家士子攻擊衞鞅的口實。
盛大的婚典,終於在冬天到來之前舉行了。
那一天,櫟陽國人與六國商人幾乎是萬人空巷,湧上街頭目睹秦國罕見的公室權臣之間的大婚。世族大臣更是由於國君親臨而人人親赴。當公主瑩玉的結紅軺車和隨行送親的國君大臣的車隊轔轔駛上街頭時,櫟陽國人為美麗高貴的公主動了!
“公主萬歲——!”的聲竟然淹沒了一切歡聲笑語。當白衣玉冠的衞鞅站在青銅軺車上
出府門,與紅裙拖曳的公主遙遙相對時,淳樸的國人被眼前天神般的英雄美人的婚姻
動了,不知誰人帶頭,滿街人羣都手舞足蹈的高喊着“公主大良造!秦國洪福照!”國人們將這場美麗高貴的婚姻看成了國運興隆的吉兆,喜極而泣,如醉如痴。
大良造府邸門前的兩方樂隊奏起了宏大祥和的雅樂,伴着深沉明淨的和聲歌唱:風兮雅兮國人將樂雨頌兮秋谷送子鳳長鳴兮美若琴瑟天心順兮人道祥和長街之上,國人相和,祝福的歌聲響徹了整個櫟陽。當一輪秋月悠悠飄到櫟陽箭樓頂上時,儘管城中夜市還瀰漫着國人聚相慶賀的喧鬧,大良造府卻早已經一片幽靜了。
瑩玉在房中獨自徘徊,她很興奮,白天的婚典盛況和國人的虔誠祝願還在心中
淌。她也很惶恐,為自己即將面對久已崇敬的英雄名士竟不知所措。慢慢扯下覆蓋銅鏡的紅綾,她端詳着銅鏡中紅撲撲的臉龐,對自己做個鬼臉呢喃自語“他來了,我該如何呢?”突然,身後響起清晰的腳步,她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臉不敢回身。
“公主,請先行歇息。衞鞅還要到書房辦理幾件緊急公文。”瑩玉慢慢回過頭來,看着平靜如常的衞鞅,恬靜的一笑“孔夫子似的,如此多禮?去吧,我等你了。”衞鞅再沒有説話,轉身走了。
瑩玉在銅鏡中看見了自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不生氣的噘起小嘴“不是想好的麼?沒出息。”莞爾一笑,抹抹眼淚,便信步走到庭院中漫步。她端詳着庭院中的池塘、假山、松樹、石亭,想象着自己將如何在這裏做女主人,如何與自己的夫君在這裏
誦美麗的詩章。想着想着,便醉心的笑了。她輕手輕腳的走到書房門前,從門縫兒向裏張望,看見衞鞅眉頭深鎖的坐在長大的書案前,手邊批完的竹簡已經摞起了一尺多高。她驚訝的發現,他在燈下的面龐,看起來竟然不象在陽光下的軺車上面對萬千庶民時那樣光彩明亮;寬闊的前額已經有了
深的皺紋,緊鎖深思的眉頭和明亮的雙眸,竟然也延伸出細細的魚尾紋,英
的鼻樑帶有些微的鷹勾,顯出凜然難犯的一種嚴厲;不厚然而卻很寬闊的嘴
緊閉着,嘴角伸出兩條深深的腮線。似乎隱藏了太多的人世滄桑,那平靜淡漠而又專注的神情,給人難以窺視的深沉和隱秘…
瑩玉驀然想起,當年在大哥書房見到衞鞅時,那是一副多麼英俊而明亮的青面容!光陰荏苒,嘔心瀝血,竟至於青
亮
倏忽消逝!猛然之間,瑩玉不
心頭一陣熱
。她默默離開了書房,一個人久久凝望着那輪西斜的秋月。片刻後,她又飄然來到書房門前,輕輕的叩門。
“呵,請進吧。”衞鞅顯然知道僕人是不會敲門的,聲音平淡禮貌。
“飲點兒熱酒好麼?夜涼了呢。”瑩玉託着一個銅盤,上面放着一個棉布包裹的陶罐,臉上洋溢着純真甜的笑意。
“呵,好吧。”衞鞅似乎沒有料到,手頭的鵝翎大筆還點在竹簡上。
瑩玉起長裙,跪坐在長案的橫頭,從陶罐中斟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黃米稠酒,雙手捧到衞鞅面前“來,大哥一次能喝半壇呢。”待衞鞅接過,她又利落的將燎爐撥旺,加了幾片木炭,又靜靜的端詳着衞鞅,臉上泛起一片紅
“我,該如何稱你?夫君?鞅?還是…”還沒説完,已經羞怯的低下了頭,只有雪白的脖頸對着衞鞅。
“你説呢?”衞鞅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問,不笑了一下。
“哪?我能叫你名字麼?”衞鞅喉頭猛然一哽,便想起了白雪的神情,閃念間又到瑩玉的無辜“叫吧,隨你了。”
“還是,先,叫你夫君吧。”
“也可。”衞鞅笑笑“好吧,再來一碗。你先去歇息。我要將這些批完。新都城即刻開工,要急用。”
“知道。不會擾你的。”瑩玉一笑,卻沒有離開“新都城在哪兒?能帶我去看看麼?”
“好吧。開後新都啓工,正好要去。”
“真好。”瑩玉笑着起身“那我先去了。”便輕柔的離開了書房,將門輕輕掩上。
天微明,當庭院中傳來僕人灑掃庭除的聲音時,衞鞅才疲憊的離開書案,匆匆來到已經是花燭
房的寢室。
大的紅燭依舊在風罩中搖曳,已經凝成了大塊的淚結,偶爾彈起爆響的燭花。瑩玉和衣倚在卧榻欄杆上睡着了,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眼角卻有一絲細細的淚珠。
衞鞅怔怔的站立良久,不輕輕的嘆息一聲,拿過自己寬大的夾層斗篷,輕輕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