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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客棧之後,藏澈掉灰狐裘衣,
給一旁的廝僮,身為一名總管,他知道低調不張揚的道理,但身為雷宸飛的小舅子,他也知道衣着太寒酸,會教姊夫以及“京盛堂”丟臉。
凡事張弛有度,遇事從容不迫,處事果斷明理,這是人們對藏澈除了温潤如玉的外表之外,所持最深刻的印象。
除去裘衣之後,藏澈裏着蒼的袍服,搭罩着一件霜
的外袍,都是實織錦雲紋質地,他甚少着冠,梳得一絲不茍的男子髮髻上扣着一枚形似方勝,質地極好的青金石,石上只修了面卻無拋光,並且樸實沒有刻紋。
藏澈一路含笑陪請客人隨意自在,卻是腳步沒為誰停過,跟隨在他身旁的幾個護衞,輕而易舉就將等着撲上來寒暄套情的人們阻隔開來,誰也近不了藏大總管身旁,除非是他
代過要放行的老友以及兄弟。
其實藏澈一進門,目光就盯住了櫃枱,自然是因為一眼就看到了那地方擺明烏雲密佈,是有人在生他的氣,他的腳步停在櫃枱前,淡斂長眸,噙笑地盯着在櫃枱上蘇染塵那顆跟酒罈子黏抱在一起的腦袋瓜子。
“喂,蘇小胖…”屠封雲想要開口提醒蘇染塵,卻被藏澈以食指點住嘴的手勢制止,抬起長臂做了個招人的手勢,立刻就見一名客棧的夥計端來早已備好的承託,上頭擱着一隻越州青瓷酒注壺,以及一個顏
凝重深翠,杯子裏外均繪纏枝蓮花紋,杯緣周飾朵梅紋的酒杯。
那纏枝蓮花紋杯不尋常見到,但是屠封雲等人一看就都知道那是蘇染塵的珍貴收藏,是極難一見的珍品,這杯子於他而言有特殊用意,從來誰敢妄動這隻杯子,這個蘇小胖就跟誰拚命不講理。
但如果這人是藏澈嘛!那就難説了,只是即便如此…眾人在心裏嘀咕完之後,都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半步,想了想,又退半步,閃遠些為妙。
藏澈眼角餘光瞥見身旁的人退得一個不剩,心裏兀自覺得好笑。
他知道眾人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耐,是更怕了蘇染塵那張牙舞爪起來,簡直要人命的爛脾氣!
他朝着夥計努了努下頷,讓人把承託擱在蘇染塵的手邊,在眾人思考要不要乾脆再後退一大步時,他反倒跨前一步,以修長的手指勾起壺耳,長臂刻意抬高一尺有餘,清冽的酒宛如
泉般,很快就盛滿酒杯。
從小就常在“花舍客棧”裏幫忙招呼客人,很多客棧裏的純手活兒,藏澈其實都還記得,他倒酒的手勢掌握得恰到好處,酒盈杯滿,多一滴則溢。
就在眾人還不清楚怎麼一回事時,蘇染塵已經抬起了頭,一雙美目像是見了金子…不,這人向來不貪財,只有在見到杜康佳釀時,才能讓他有如此
動的表情,他大喊道:“不可能!”藏澈
畔的笑依然徐淺,在場眾人似乎只有他能聽懂蘇染塵那一句“不可能”所代表的意思,他聳了聳肩,不置一詞。
這時,人們開始聞到了甘醇的酒香,既醇冽卻又沁人心脾,竟然只是聞着這香氣,就已經有種醺然的醉…那是什麼酒?!
藏澈笑着為眾人解惑,對蘇染塵説道:“以這『九霞觴』償還你蘇小胖百來罈好酒,哥哥我不算虧待你吧!”
“果然是嗎?”蘇染塵雙手按住枱面,動地
了下唾
。
“就連你自己也吃了一驚,我想,那位將三十六壇『九霞觴』當抵給『京盛堂』的老人家説的應該不是假話吧!”
“三十六壇?!”
“太少嗎?”藏澈這話自然是故意反説,光是看蘇染塵那一副既驚又喜的飄飄然表情,就知道他現在是心花朵朵開,只是一時説不出話來,他繼續促狹道:“怎麼?瞧你蘇小胖這一臉生雞蛋似的表情,難道還怨我讓你把珍藏的好酒拿出來當『財神酒』招待客人嗎?”
“你你你──?!”這人是哪隻眼睛看到他還有怨氣?是“九霞觴”啊!別説百來罈美酒換一罈“九霞觴”他都願意,更何況是整整三十六壇?!
“我如何?要知道我可是替你着想,若不把那百來壇酒給消化一下,你哪來的地方擱這些我為你新收的好酒?”説完,藏澈轉頭與一旁的屠封雲和桑梓相視而笑,其中桑梓早就知道藏澈收了這批被視為仙酒等級的“九霞觴”蘇染塵吐出珍藏不過是逗他而已。
可不是嗎?那一批“財神酒”裏,其實有大半都不是蘇染塵的藏酒,早就在抬出來之前就被換掉了三分之二,以在市面上能購得的上質好酒代替,只不過,這又是另一個給蘇染塵的驚喜罷了!
“我可以──?”另找個地方當藏酒地庫啊!想到原本自己可以左擁最愛,右抱新歡,蘇染塵頓時覺得心好…痛啊!
“你可以什麼?聽你的語氣,好像不怎麼心懷嘛!也行,我本來就不貪圖你的
,你這個蘇酒鬼,就繼續埋怨我吧!我想在場的客人對於難得一見的『九霞觴』應該會很
興趣,想要一嘗才對…怎麼了?”藏澈依然不肯對他説實話,垂斂雙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蘇染塵緊捉住他臂膀的雙手,見他一臉又怨又惱,卻又掩不住欣喜歡騰的表情,忍不住加深了
畔的笑意。
“你這隻臭狐狸!”蘇染塵恨恨地説道。
“看來你還真的是對我意見頗多。”藏澈很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來人,開封醒──!”蘇染塵急忙撲上去摀住藏澈的嘴巴,讓他再説不出半句話,整個身子幾乎全懸空在櫃枱上,他咬牙恨恨地説道:“欠你一次。”藏澈被摀得只剩下一雙俊秀長眸,笑起來時,顯得有些濛,他微傾下首,挪開蘇染塵的手,道:“放心,我一定給你機會還…喂,蘇小胖。”
“什麼?”
“年華始更,人歌舜堯天,花燦東風,萬象盡包新矣…我想自己真的把你氣傻了,忘了嗎?今兒個,大年初四,是你蘇染塵又長一歲了。”話才説完,還不等蘇染塵反應過來,藏澈已經轉身對大家揚聲笑道:“各位,今天是咱們蘇爺二十一歲的壽辰,等會兒陳嫂會領着廚娘為大夥兒端出下酒菜,大家只管敞開了吃喝,為咱們蘇爺添喜氣,祝賀他長命百歲。”明明在前一刻還惱恨着這人,這一刻蘇染塵卻被藏澈
動得眼眶泛紅,強忍着沒哭出來,其實,大年初四並非他的生辰,而是在十四餘年前,他六歲時,教雙親丟失在大風雪裏,然後被藏澈與桑梓撿回“京盛堂”的
子。
從此之後,幾個兄弟就只記得他這個“重生之”至今,他還想不起來,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被丟棄,抑或只是爹孃丟失了他,遍尋不着而已,但是無論如何,他這一生能遇到藏澈他們幾個人,與這些人成為莫逆,蘇染塵心裏由衷
謝上天待他不薄。
從來就以冷靜聞名的桑梓,與屠封雲看着蘇染塵那張有着妖孽美貌的臉忍哭忍得通紅,不由得相視一笑。
一直以來,藏澈最愛逗蘇染塵這個小胖子,但最疼愛的人,除了眉兒之外,其次也就是他了。
無論外人們給藏澈的評語是如何的英明睿智,神通廣大,也絕對不會比桑梓這些與他一起長大的哥兒們心裏更清楚,從小被自家姊夫與李大掌櫃一手帶大的藏澈,其實本就是護短護己到幾近病態的人,被他視為自己人的好友兄弟,誰敢妄動就是與他藏澈過不去,就比如説,他欺負蘇小胖欺負得再厲害,也不允許誰如法泡製動這個妖孽一
汗
。
這個原則,讓他在“京盛堂”當家幾年,已經贏得了眾多掌櫃弟兄們的信任與忠心,“借其力,當給其食”但很多人心裏都有數,藏澈給他們過的不僅僅只是温飽與安穩的子而已。
如今追隨藏大總管,很多人已經不是看在他是雷宸飛一手栽培的舅,又或者是他為李大掌櫃的愛徒,抑或是前大總管祥清最疼愛的孩子,而是對他真正的心悦誠服。
在藏澈説完之後,一時之間,大批人如水般湧上要向蘇染塵道賀,只見他像是在揮蒼蠅似的趕人,小心翼翼地捧起盛着“九霞觴”的纏枝蓮花杯,這好酒配好杯,讓他臉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邊。
“糟糕!”藏澈的慘叫讓蘇染塵的手抖了一下,滿杯的酒溢了幾滴出來,“來人,快去問清楚,這一批『九霞觴』究竟籤的是活當還是死當?要是活當…蘇小胖,人家來還銀子時,咱們這酒可是要還人家的啊!”
“你你你…你説真的還假的?”蘇染塵瞪着藏澈那一臉“你猜猜看”的模稜兩可表情,氣得雙手直髮抖,咆哮道:“…藏澈!”藏澈與身旁的桑梓相視一眼,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伸手奪過蘇染塵手裏那杯“九霞觴”仰首一飲而盡。
好,果然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