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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銀,回家吧。花倒映在湖面上,不知怎的,真叫人生怕哩。”
“不用怕。”
“阿銀,你沒有好好看呀。”
“不是很漂亮的嗎。”銀平使勁拽住了站起來的彌生的手。彌生倒在銀平的身上。
“阿銀。”彌生喊了一聲,亂了和服的下襬,逃走了。銀平追了上去。彌生
不過氣,停下了腳步,
冷子摟住了銀平的肩膀。
“阿銀,同姑媽一道到我家來吧。”
“不願意!”銀平邊説邊緊緊地擁抱她。眼淚旋即從銀平的眼眶裏溢出來。彌生也用模糊了的眼睛,凝望着銀平,久久才開口説:“姑媽曾對家父説:如果住在那種房子裏,我也會死去的。這話我聽見了。”銀平擁抱彌生,僅此一回。
眾所周知,彌生的家、銀平母親的孃家,早年就是湖畔的名門世家。她為什麼要嫁到不是門當户對的銀平家裏來呢?母親是不是有什麼緣由呢?銀平對此抱有懷疑,是在幾年以後的事了。那時候,母親已經同銀平分手回到了孃家。銀平上東京攻讀後,母親患肺病在孃家與世長辭,原來從母親那裏得到的一丁點學費也斷絕了。銀平的家,祖父也已故去,現在剩下祖母和姑媽還健在。聽説姑媽要了一個在婆家生下的女兒來撫養。銀平長年沒同家鄉通信,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是否已經出嫁。
銀平到,自己尾隨町枝來到
草坪上隨便躺下來,同從前自己在彌生的村莊的湖邊上,躲在胡枝子花叢中相比,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一樣的哀傷,掠過銀平的心間。為父親報仇的事,他已經不再那麼認真思考了。縱令殺父的仇人還在世上,現今也已老態龍鍾。如果有個老醜的老頭子來找銀平,懺悔殺人的罪過,銀平會不會像消除了纏身的魔鬼那樣痛快呢,會不會喚回當年兩人在那裏幽會的那種青
呢?往昔山櫻花倒映在彌生村子裏的湖面上的情景,如今還清晰地浮現在銀平的心上。那是一泓平靜得連一絲漣漪也沒有的、大鏡一般的湖水。銀平閉上眼睛,想起了母親的容顏。
這時候,牽着小狗的少女從土堤走了下去,銀平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男學生站在上堤上目送着她。銀平也猛然站起來,目送走下坡道的少女。映在銀杏樹葉上的夕影濃重起來了。已無過路行人,少女連頭也不回。走在前頭的小狗,拖着鏈條,急於迴歸。少女邁着輕快的小步,太美了。銀平心想:明天黃昏,這少女一定還會登這坡道的。他想着想着打起口哨來。他朝着水野站立的方向走去。水野發現了銀平,望着他,他也沒有停止口哨。
“你真快活啊。”銀平對水野説。
水野不予理睬。
“我跟你説話吶,你真快活啊。”水野皺起眉頭,望了望銀平。
“唉呀,不要掛着一副討厭我的面孔嘛。在這兒坐下來談談吧。如果有人得到幸福,我就羨慕他的幸福。我就是這種人。”水野背向他正要走開,銀平就説:“喂,別逃跑呀。我不是説坐下來談談嗎?”水野轉過身來説:“我才不逃跑呢。我跟你沒事。”
“你搞錯了,你以為我是想敲竹槓嗎?來,請坐下來。”水野仍站立不動。
“我覺得你的情人很漂亮。這不行嗎?真是美麗的姑娘啊。你太幸福了。”
“那又怎麼樣?”
“我想同幸福的人談談。説實在的,那姑娘實在太漂亮,我尾隨她來了。她原來是同你幽會,我大吃一驚。”水野也驚愕地望了望銀平,剛想往對面走去,銀平從後面把手搭在他肩上,説:“來,咱們談談吧。”水野猛推了一下銀平。
“混蛋!”銀平從土堤上滾落下去,倒在下面的柏油馬路上,右肩膀異常的痛。在柏油馬路上盤腿坐了一會兒,用手按着肩膀,站起身來。他爬上土堤,對方已渺無蹤影。銀平部難受。
着
氣坐了下來,又突然趴了下去。
少女回去之後,銀平為什麼要接近學生,同學生搭話呢?他自己也覺得不可理解。他一邊打口哨一邊走去,恐怕是沒有惡意的。看樣子他是真心實意地想談談那學生和少女的美。假如那學生採取誠摯的態度,他可能會把學生還沒發現的少女的美,告訴學生。可是他卻表現得令人有點討厭。
“你真快活啊。”銀平貿然冒出這句話,實在是太笨拙了。其實可以説點別的事。儘管如此,卻被學生推撞滾落下去了。他到自己已無力氣,身體着實衰弱。真想痛哭一場啊。他一隻手抓住
草,一隻手摩撫疼痛的肩膀,桃紅
的晚霞朦朦朧朧地映入了眯縫的眼睛。
從明天起,那少女不會再牽着狗出現在這坡道上了吧。不,説不定到明天學生還不能同少女聯繫上,她明天還可能登上這林立銀杏街村的坡道來吧。可是,學生已經認得自己,自己已不能在這坡道上或在土堤上了。銀平掃視了土堤一圈,也沒有找着一處藏身之地。身穿白襯衫,捲起褲邊
出了紅
格子的少女的姿影,從銀平的腦際迅速地消逝了。桃紅
的天空,把銀平的頭都染紅了。
“久子,久子。”銀平用嗓眼裏發出的嘶啞聲音,呼喚着玉木久子的名字。
他乘上出租車去同久子會面,不是在靄靄晚霞的時辰,而是在下午三點鐘左右。鎮上的天空燃燒着淡淡的霞紅。透過車窗玻璃,眼前的市鎮一片淺藍的顏。從落下的駕駛席前的遮陽玻璃看見的天空,是不同的顏
。銀平便向司機的肩膀探過身去問道:“天空是不是呈現一片淡淡的霞紅
?”
“是啊。”司機用無所謂的口吻答道。
“是染上了霞紅嗎?什麼原因呢?莫不是我眼睛的關係?”
“不是眼睛的關係。”銀平仍然探着身子,聞到了司機舊工服的氣味。
打那以後,銀平每次乘出租汽車,都自然而然地到眼前是一片淡淡的桃紅
世界和淡淡的藍
世界。透過車窗看到的是淺藍
。相形之下,從落下的駕駛席前擋陽玻璃看見的,卻成了桃紅
。他本以為僅此而已,不料實際上天空。市鎮房屋的牆壁、馬路連街村的樹幹也出乎意料地都抹上了桃紅
。銀平不能相信了。
秋兩季裏,一般行車多是關閉客席的車窗,而打開駕駛席的窗口。銀平的身份不是到哪兒都能乘小汽車的,不過每次乘車,這種
覺總重複出現。
於是,銀平形成一種習慣的想法:司機的世界是温暖的桃紅,客人的世界則是冰冷的淺藍
。客人就是銀平本身。當然,通過玻璃的顏
看到的世界,是清明澄澈的。東京的天空或是街道,都凝聚着灰塵。也許是淺桃紅
的吧。銀平常常從坐席上探出身子,將雙肘支在司機身後的靠背上,凝望着桃紅
的世界,混濁空氣的温熱使他的心情煩躁起來。
“喂,老兄!”銀平真想把司機揪住。這可能是要對某種東西的反抗或挑戰的苗頭吧。假使把司機揪住,他也就快要成為狂人了。銀平迫近司機後面,即使出咄咄
人的神
,市鎮和天空似乎也都是桃紅
的,在光天化
之下,是不構成對司機的任何威脅的。
另外,也沒有什麼可威脅的吧。銀平通過出租汽車的窗玻璃的光怪陸離,第一次分辨出淡桃紅的世界和淺藍
的世界,那是在去會見久子的路上。而他向司機的肩膀探過身去,那是會見久子的姿勢。在這種出租汽車上,銀平總是想起了久子。從司機的舊工服發出的氣味,不久便引來了久子藍譁嘰服的香味,爾後從哪個司機身上都
受到久子的氣味。即使司機穿上新工服也是一樣,沒有變化。
第一次把天空看成桃紅的時候,銀平已被學校革職,久子也已轉校,兩人揹人耳目悄悄地幽會了。銀平擔心事情會演變成後來的這個樣子,曾悄悄對久子説:“可不能跟恩田談啊。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久子好像是在秘密的場所裏,臉頰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