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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的心防忽然就被那縷愁思打開,壓抑已久的情緒一湧而出。
該對她從哪兒講起呢?他望着眼前的假山石,那上面的三個字曾代表着瀘州沈府最為美麗的一景,誰不知道沈府李夫人心培植的那一片梅林,乃是瀘州一絕呢?
母親出自世代書香門第,是瀘州里遠近聞名的風雅美人,出口成章,寫得一手好字,更畫得一手好畫。花開時節,母親經常邀請相的夫人小姐,在梅林煮酒賞雪,談詩論畫,怡然自樂。
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喜歡梅林,甚至心生厭惡棄之一旁呢?
是的,是那個冬,據説那一天是黃道吉
,宜嫁娶,忌破土。
那一天,他的父親終於納了白家的女兒為妾。白家也是瀘州城裏數得着的富貴人家,雖然女兒寧願退掉與他人的婚約,也要執意嫁給父親為妾,並不是什麼風光體面的事,白家疼愛女兒,依然備下了十里紅妝,擺足了風光排場。比起母親當年出嫁的光景,不遑多讓。
他討厭那鑼鼓喧天的熱鬧,避開人來人往的賓客,整遊蕩在香雪海里。卻發現不知何時,香雪海里的一株不起眼的老梅,枝頭上竟綻放了第一枝花。
他知道母親最愛梅花,特意爬上樹,將那支花折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裏,踏進香浮居。
院子裏靜悄悄的,丫環僕婦們不知道去了哪裏。到了母親門前,他特意放輕了腳步,卻看到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冬的陽光照進母親的卧房,將寬闊的房間分成兩極的明暗。明晃晃的光線裏,看得見輕塵飛舞。而暗影的榻上,蜷伏着他的母親。
母親沒有睡,她臉貼在巨大的軟枕上,一滴滴淚水順着臉頰下來,將枕頭浸染出一塊印子。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母親,囁嚅着叫了聲:“母親。”母親微微抬起頭來,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梅花上。有那麼一剎那光亮的眼神,又像風中的蠟燭般熄滅了。
他慌忙將梅花到瓶中,拿來帕子為母親拭淚。
他從沒見過母親過那麼多淚水,打濕了一塊又一塊的帕子。
牆外的喜樂若有若無地傳來,影影綽綽。母親怔怔地聽着,停止了哭泣。
那一天,病重的母親雖然沒有對他説過一句話,可是少不經事的他,忽然之間聽懂了母親心中的千言萬語。
後來他才知道,母親和父親的故事,最開始便是一枝梅花。
“你可知道,眼前這片樹林,曾經種着的是萬千梅樹嗎?”他的目光似從遙遠的地方飄回,喃喃向靈越發問。
靈越正要説話,耳邊卻傳來他的聲音,低沉而分明:“在我十四歲之前,香雪海里所種的全都是父親替母親蒐羅來的梅樹,一棵比一棵名貴,一棵比一棵俊逸,那時瀘州城裏誰不知道沈府的梅林雪海乃是冬勝景?”
“那個時候,沈伯伯一定很愛伯母吧…”靈越望着幽幽的樹林,想象着那萬千梅樹化為香雪海,是何等壯觀的景象。
“可惜他的愛意太廣博了,他愛着母親,卻不能改變自己的天。”他冷冷地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滿了嘲諷,“先是白氏,後來又有劉氏,李氏,江氏,蘭氏…一個一個的女人抬進了沈府,就像那片梅林,永遠有新鮮的品種,一棵開了花,還有另一棵,永遠也開不完,永遠也開不敗…”那時的他,還是個懵懂單純的少年,母親很少跟他提起與父親之間的往事,自從白氏進門之後,她
漸沉默寡言,那一雙曾經神采飛揚的眼睛裏漸漸失去了光華。
有一夜,忽然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香浮居中的老梅幽幽盛放,火紅的花瓣映着晶瑩的白雪,燦然生光。
一直鬱鬱寡歡的母親忽然有了雅興,吩咐人備下圍爐,點起紅泥小炭爐,温上了珍藏數年的梨花白,還命梅嫵去請父親前來。
他見母親難得展開笑顏,便高興問,“娘,莫非今天是什麼喜慶的子?”母親小酌了一口,對他微笑,目光之中閃爍着細碎的星月光華,臉頰生出淺淺紅暈,一時美麗至極。
“幽梅映雪,豈不快哉?玉兒,陪娘先喝幾杯。”那梨花白入口清冽,醇香綿軟,三杯下去,母親已是微醺。她凝望着棠下那吐着幽香的老梅,輕輕問他,“玉兒,你可知道這棵梅樹何來?”他想了想,“從我記事起,就有這棵樹,應該是有人很早就種下來的罷?”母親嘴角噙着一絲幽微的笑意,悠悠地説,“這棵樹,是你父親從疊香寺的梅園之中移植過來的…”他不免詫異,重新看了一眼老梅,“這株梅並非名品,父親何故要大費周章那麼遠移過來?”母親的臉上醉意愈濃,“痴兒,我和你父親便是在這棵梅樹下相遇的…”她的眉眼彎彎眼波瀲灩轉,似在一瞬間成了梅下翹首的嬌羞少女。
“那一年,我不過十六歲,帶着梅嫵去香疊寺上香。碰巧那寺中梅林花開,氤氲成一片香雪海。我倚在梅下,輕輕吹了一曲《落梅花》,你的父親當時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尋聲而來,我還記得他的眼睛,見到我那一刻,亮如星子…”他痴痴地望向那棵老梅,原來它見證了一次極其美麗的相遇。香雪海中,橫笛一曲,折下了父親的心,又何嘗不令她
付少女懵懂的心?
後面的故事他是知曉的,母親歷經波折終於嫁給了父親,風得意的父親特意闢了這座小園,依着園子為她種下萬千梅樹,送她梅林雪海。
廊下的燈籠閃着暈紅的光,圍爐炭火正旺,藍的火焰不停
着砂鍋,團團白
的水汽,令母親的臉變得飄忽。
派去請父親的梅嫵回來,卻帶着幾分不自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