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行人漸漸走近,只見人群中擁著二人,各著便裝。一匹雪白卷馬上坐了一人,四十多歲年紀,頦下一部三牙掩口髭鬚,頭戴一頂皂紗轉角方巾,身材魁梧,面
黑亮,雖著錦衣華服,仍顯得頗為彪悍。這人身旁一匹棗紅馬上,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一件鸚哥綠緞袍,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絛,兩眉斜飛入鬢,一雙眸子炯炯有神,頗不似尋常官宦人家的浮
子弟。
只聽那少年道:“舅父,此次上京,能見到皇上麼?”那中年人道:“那是自然。”那少年道:“不知常人與皇上有何不同?”那中年人笑了笑道:“皇上是萬乘之君,威儀自是不同凡俗。今上登基不久,聽說便頗有作為。他年齡與你相仿,想來必是英氣過人了。”那少年聽後,悠然想了一會,又問道:“京城可有咱泉州熱鬧麼?”那中年人道:“京城乃繁華之地,富室豪門雲集,秦樓楚館無數,咱泉州是比不上的。”那少年聽了,滿心憧憬。
一行人走出數里,只見前方有一處村莊,村旁幾十棵槐樹下,不少人正俯身挖著甚麼。待到近前,卻見老老少少幾十人,個個衣衫襤褸,面有飢,正在摳挖草
樹皮。瑟瑟風中,不時傳來嬰兒啼哭之聲。
那少年不解道:“他們挖這些東西做甚麼?”那中年人嘆道:“天道無常,旱澇無時,想是當地農人顆粒無收,因而飢不擇食。唉,此處離鳳陽不遠,乃本朝龍興之地,捐稅歷來甚輕,尚且如此景象,其它地方更加不用提了。”那少年道:“百姓衣食無著,今上何不發些錢糧賑濟?”那中年人苦笑一聲,卻不回答。那少年又道:“百姓如此潦倒,熊大人為何不將車上這些金銀送與他們,卻偏要上京貢給皇上?”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心地善良,官場之事卻不明白。目下新主登基,各省官員無不獻媚邀寵。熊大人是一省巡撫,這種事怎能落後?”那少年皺了皺眉,不再言語。
原來這中年人姓鄭名芝龍,其父名紹祖,昔為泉州庫吏。芝龍幼時頑劣,一
在街心玩耍,以一石擊中太守蔡善繼額頭。善繼不以為忤,反道其子面貌非凡,他
必當富貴,多方照顧。後紹祖病逝,芝龍貧不能存,與其弟芝虎
入海島,投於海盜顏振泉,做些剽掠勾當。不久振泉身死,群盜無主,
推一人為首,一時不能決定,嗣經大眾公議,禱天擇帥。眾人供起香案,貯米一斛,用一劍
入米中,各人次第拜禱,劍若躍起,便奉那人為長。說也奇怪,偏偏輪到芝龍,那劍陡然躍起,落地有聲。眾人疑為天授,遂推芝龍為盜魁,縱橫海上,官兵莫能與抗。後芝龍率眾降於福建巡撫熊文燦,擊敗各路海盜,升任副總兵之職。恰逢崇禎登基不久,文燦備下金銀貴器等物慾進賀禮,遣芝龍護送入京。芝龍
文燦知遇之恩,乃攜外甥孫昭遠上京來。孫昭聰慧過人,只是未得遠行,這一次隨舅父來京,對一路見聞不免好奇相問。
鄭之龍見孫昭不語,說道:“此次從福建出來,便聽說群盜餘黨心懷夙怨,沿途滋事。我二人須格外小心,切不可負了熊大人重託。”孫昭道:“舅父放心,孩兒這些年也習些武藝;群盜若來,正可一試。”鄭芝龍道:“武林中藏龍臥虎,豈可小視?”又回頭衝一人道:“王總鏢頭,此處離滁州城還有多遠?”那人做軍官打扮,答話道:“回大人,離滁川不過百里之遙了。”鄭芝龍點了點頭道:“我命各位換上軍服,便是怕有人看出各位身份,反而多事。此趟差事路途遙遠,煩眾位鏢頭多多費心。”話音未落,身後便有十幾人恭聲答應。鄭芝龍見眾鏢師紛紛應承,心中踏實不少。
一行人又走出七八里路,眼見兩旁地勢愈來愈險,道路也漸漸坎坷難行,一顆心都提了起來。鄭之龍問道:“此離滁州不遠,道路為何這般難行?”一鏢師道:“此處喚做嘉山,當年地方上修路之時,費了許多周折。後民工中行了瘟疫,死了不少人,都葬在此處。因此著了忌諱,外鄉人至此也不稍停,本地人更不願在此墾荒立命,所以一直荒蕪著。”鄭之龍心生不祥,說道:“各位不要在此停留,腳下加緊些,等到了滁州再歇不遲。”一言未了,忽聽不遠處傳來女子呼救之聲。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亂石間坐了一個女子,身著縞素,低頭啜泣,衣衫凌亂不堪,身子在冷風中抖個不停。
鄭芝龍視如不見,催促眾人前行,孫昭卻打馬向那女子奔去。鄭芝龍喊道:“昭兒回來,不要多事!”孫昭不聽,奔到那女子面前,跳下坐騎,便去攙扶。那女子突然翻轉手臂,搭在他肩頭,順勢一帶,將他掀翻在地,寒光一閃,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孫昭後心。鄭芝龍大驚,正出言恫嚇,忽聽那女子尖聲道:“鄭芝龍,可還認得老孃麼!”抬起頭來,目
兇光。
鄭芝龍心頭一沉,喝道:“馮伶怡,不要傷我孩兒!”那女子惡狠狠道:“你當年投奔官府,殺了我當家的,我便不能殺你兒子麼?”她見鄭芝龍神情惶急,只當孫昭是他的兒子。其實芝龍確有一子,喚做鄭森,此時未滿七歲,尚與其母客居扶桑。
那女子說話之際,眾人已將她團團圍住。鄭芝龍環視四周道:“便只你一人?”那女子冷笑道:“你以為只有我想殺你麼?”一言甫畢,只見四周山石後又跳出五六條大漢,個個手執鋼刀,臉上佈滿殺氣。其中一人甕聲甕氣地道:“鄭老大!你投了官家,便忘了舊相好麼?”另幾個大漢一臉猙獰,不住地漫罵喊叫。
鄭芝龍見孫昭命人手,一時投鼠忌器,顫聲道:“鄭某今
見到各位,實在高興的很。只是孩子年幼,尚望賜還。”那女子嬌笑道:“你這兒子
紅齒白,倒
招人喜愛。”匕首微微前送,嗤地一聲,將孫昭緞袍劃破,跟著厲聲道:“你想討回兒子,便把這些箱子留下吧!”鄭芝龍尚未開口,身旁一鏢頭忽道:“朋友不知是哪路的英雄?還請行個方便。福州震方鏢局上下,深
大德。”說著在馬上抱拳施禮。一黑臉大漢惡聲道:“滾你***震方鏢局!馮二孃,快將那小崽子殺了!”手舞鋼刀,砍向身前幾名軍校。那鏢頭面
一沉道:“幾位朋友如此不顧臉面,好讓在下為難;真要用強,只怕幾位未必如願。”手臂一揚,一支袖箭飛去,將那黑臉大漢鋼刀擊落。
卻聽一人喝采道:“好鏢法!朋友有此武功,幾個賊草寇,實不足慮。”只見不遠處幾棵枯樹後轉出一人,長頸鳥喙,穿著甚是平常,目中卻有股說不出的陰狠之氣。這人緩步走到近前,手指幾名大漢道:“光天化
之下,此輩竟敢攔人越貨,哪裡還有王法?鏢師一身好功夫,正該將他們一一誅卻,為我地方除害。”說罷衝鄭芝龍和那鏢頭連連作揖。
鄭芝龍見此人大有狼顧之態,不起疑。那鏢頭久在江湖走動,逢人不便失了禮數,忙跳下馬還禮。那人滿臉堆笑道:“在下最喜與江湖上的朋友結
,今
見了鏢師這樣的人物,心下好生敬慕。”說話間一隻手輕拍那鏢頭左肩,意示親熱。猝然間手向上
,那鏢頭大叫一聲,仰面摔在地上,頸間熱血竄出,濺了一地。
眾人見他突施毒手,都吃一驚。馬上幾個鏢師手腳利落,紛紛跳下馬背,向這人撲來。猛聽有人慘呼一聲,向前仆倒,腿雙搐幾下,便即不動,正是衝在最前面的一個年輕鏢師。與此同時,又有兩名鏢師慘呼倒地,也是眨眼間便沒了氣息。
一鏢師呼道:“這廝手上有歹毒暗器,大夥小心!”眾鏢師聽在耳中,都加了小心,各舞兵刃,向那人身上招呼。那人武功頗為了得,空手與眾鏢師相鬥,又將兩人點翻在地,跟著屈指放在口中,一聲呼哨過後,周遭山岩後霎時跳出二百多人,呼喇喇將鄭芝龍等人圍在當中。鄭芝龍擔心孫昭,忙叫眾人住手。
那人向後縱出兩丈,立定身形道:“還是鄭大人識得輕重。”鄭芝龍見對方人多勢眾,知硬拼無益,說道:“各位放了孩子,一應財物拿去便是。”孫昭在那邊喊道:“舅父只管相搏,尚有生路,若顧念孩兒,群賊更要逞兇!”那女子刀光一閃,在孫昭頸上劃出一道血口,尖聲道:“你要再叫,老孃一刀捅了你!”孫昭直視那女子道:“你若殺了我,今未必盡如你意。”那人斜睨孫昭道:“孺子倒有見識,殺了確也可惜。我看便依了鄭大人,取貨放人。”上前提起孫昭,向鄭芝龍走來。眾軍校持槍攔擋,鄭芝龍喝令大夥閃開。那人將孫昭舉起,遞向鄭芝龍懷中。鄭芝龍大喜,忙在馬上探身來接。那人忽將孫昭擲在地上,一隻手毒蛇般向鄭芝龍
口
去。鄭芝龍少時為盜,也習了些武藝,眼見那人戳來,疾向旁邊閃躲,猛覺右臂一涼,已被那人手上暗器劃中,右半身登時動彈不得。他一驚之下,用力帶轉絲韁,躲向眾軍校身後。
那人冷笑一聲,又俯身向孫昭劃去。忽聽北面鑾鈴聲響,一騎飛馳而來,眨眼到了近前。那人只覺手腕一緊,似被一物勒住,正奮力掙脫,突然間一股大力傳來,竟將他帶得騰空飛起,遠遠摔出。只聽眾人驚呼道:“孟如庭!孟如庭!”卻見一匹青驄馬立在人群當中,馬上端坐一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兩道彎眉刷漆塗墨,一雙眸子如
寒星,手持一杆馬鞭,正冷冷望向眾人。這大漢前面,坐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臉
蒼白,目光溫和生怯,不時回頭望向大漢,卻不是週四是誰?
孟如庭雙目冷電般在眾人身上一掃,旋即望定地下那人道:“我在泰山上留你不殺,為何你青竹幫上下,仍敢在此做惡!”那被摔出之人,正是青竹幫師爺金懷。他在泰山被孟如庭所辱,氣憤憤回了鳳陽,正巧閩南一帶幾個海盜餘首趕來,與他相約此番勾當。青竹幫在安徽一帶頗有勢力,官府中都有打點,幫主程開遠縱情聲,幫中實務都
由金懷主持。前些時孟如庭北上,見青竹幫橫行不法,曾出手懲戒。此次南下,竟又不期而遇。
金懷見了如庭,嚇得神魂失據,心下飛快盤算,目中殘光頻現。忽聽那女子叫道:“甚麼鳥人,敢攪老孃的好事!”手握匕首,飛身撲向如庭。孟如庭喝道:“刁婦無禮!”馬鞭微揚,捲住那女子脖頸,一抖之間,將她拋向青竹幫人叢之中。
“噗”地一聲,那女子頭顱正撞在一人口,直將那人撞得
骨塌陷,死屍飛在兩丈開外。那女子頸骨碎裂,在地上扭曲幾下,一命嗚呼。眾人看在眼中,都唬得氣不敢出。一干幫眾魂亡膽落,有數人偷偷將兵刃丟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