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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還不是看在我替他生了個兒子的份上!他們李家三代單傳,我一進門就生兒子,他老媽樂得嘴都歪了,還特別跑來給我做月子呢。所以女人啊!肚子一定要爭氣,什麼都是假的,生個兒於才是真的,季太太,你可要加加油啊…”沒想到我一句真心話卻引來這麼一串連珠炮,又白白受了一場奚落,心裡實在氣悶;可是想想她那些膚淺幼稚的論調,又覺得好笑;乾脆裝著聽不懂,依舊出淺淺的笑容,接下她這一記。藉口要喂盈盈吃飯,匆匆地結束了這頓不愉快的晚餐。
端著一碗飯,走向客廳,再度坐下,才發現四周的陳設竟是如此簡陋。幾把藤椅,一個破茶几,牆角上一架十六寸的電視機,牆上的油漆剝落殆盡,捲成一片片,形成一副怪異的魚鱗似的圖案,窗戶上空禿禿的,玻璃上堆積著雨水泥漿和厚厚的灰塵。
才餵了盈盈一口飯,就聽到一串尖細的女高音傳來。
“哎喲!怎麼不開燈呀!”女主人帶著渾身刺鼻的香味飄了進來,在光燈照
下,她那一身鮮麗的衣服,顯得更刺眼,與屋裡的陳舊形成強烈對比,就有如一張選錯背景的照片一樣,給人極不協調的突兀
。
她坐在我旁邊一張椅子上,用手指剔挖著牙齒,得吱吱作響,等她告一段落之後,先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說著:“我叫李青今年十月參加河海人員特考,地說來不及準備,只好明年四月再去考,拿到三副執照後,也好早一點上船去。”
“咦?他們不是一畢業就考過嗎?李青沒參加啊?”
“考是考啦,主科兩科不及格,沒取,真窩囊!”
“哦。教書不也好的嗎?夫
可以常在一起,對家裡也能多照顧一點。”
“好個!”她聲音尖銳,一臉不屑地擺擺手說:“一個月才四千多塊錢,要租房子,要吃飯,要買
粉,窮得半死,偶爾還寄錢回去給他父母,怎麼夠用?他老媽還直說我們小器,唉,真是天曉得…”我沒接腔,事實上她也不需要我開口。
“男人嘛,就是要會賺錢,成天窩在這種小地方,做個窮教員,臭都快臭死了!”
“我倒很喜歡蘇澳。”我低聲自語著:“希望阿漁能留下來。”
“你呀,你是新鮮,住久了簡直要發瘋。當初嫁給他時,還以為可以離開那個討厭的農村,到臺北去開開眼界,哪曉得一股陷到這種地方,真倒楣!等李青上船之後,我一定要搬到臺北去!”
“李青他同意嗎?我是說他在這兒教書教了兩年,一下子放棄,不是怪可惜的?”
“管他的!在這種鬼學校就是熬到教務主任,一個月也不過七、八千,哪象你們在船上,一個月就有一萬多。”
“這也是升了二副之後的待遇,剛上船時也不過六七千而已。”
“對啊!那至少有個指望呀,等幹到船長什麼的,一個月伯不有四、五萬。”
“可是…”我有很多話想告訴她,至少她該看清事實的另一面──為賺錢所付出的代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以目前的情形看來,她是不會接受任何勸告的,即使她聽得進去也不一定能改變希望李青上船的意志。我默默喂盈盈吃飯,第一次體會到“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境。
在後面的兩個大男生,卻似乎有“酒逢知己乾杯少”的豪興,一瓶紹興酒已經去了四分之三,兩個人的臉都形成豬肝,舌頭打結,卻仍然意猶未盡地喝著、聊著…
回到蘇澳,已經是將近十一點了。
把盈盈安置妥當,就和衣往上一躺,心裡又悶又脹,很不舒服。
阿漁正要到浴室去,看了我一眼,又轉了回來坐在沿上看看我說:“阿乖,你怎麼啦,生氣了?”我直視著天花板,沒理他。
“老同學嘛,三杯下肚難免話就多了。”他用手扳著我的肩膀繼續說:“把你給冷落了,抱歉,抱歉。”
“我才沒那麼小心眼呢!”
“那為什麼?”
“為什麼,問你自己!”
“阿乖,你知道我最笨了,別難我,快告訴我是什麼地方得罪你了,我也好向你賠罪。”
“好,我問你。”我霍然地坐了起來,直視著他說:“上回你跟我說校長有意留你,聘你為專任教員,有沒有這回事?”
“有啊。”
“那你今天為什麼又跟李青說你還是想上船?”
“我,我是想,上船比較有前途。”
“前途?!哼!還不如說有‘錢途’來得恰當!”我冷冷地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他的語氣變了,臉上的柔情與歉意迅速退去,繼之而起的是急躁、惱怒;一唬地站了起來,瞪著我吼著:“你也不想想,我上船一大半還不是為了你:你以為我愛上船哪?你以為我愛過那種‘坐水牢’的子啊!還不是看在錢多的份上,還不是希望能讓你們過舒服一點的
子…”
“我不要…”中怒火高燒,想起兩年所受的種種煎熬,那種“獨坐空堂上,誰與為歡者”的孤寂與蒼涼,可望而不可及的萬般無奈,摸不到、抓不著的空茫茫
…真是委屈得無從說起。想到這些,不覺淚水
上了眼眶,聲音也哽咽住了。
“阿乖,不哭,不哭…”阿漁在我腿邊蹲了下來,拉著我的手,仰著臉輕柔地說著:“其實,我也很矛盾,在船上時,我想只要找到教書的職位就一定留下來,可是回到陸地上,教了幾個月的書之後,又覺得還是應該上船,當教員安定,可是錢太少,前途也有限;當船員錢多,又升得快,就是太苦了你。阿乖,我想趁著年輕,航運界又很景氣,再跑幾年,等我們把經濟基礎打穩了之後,我一定下來,天天陪著你,好不好?你看,現在我是二副,再幹一年就可以升一副,接著是大副,大副於兩年就可以考船長,船長做滿三年,就可以考領港啦…”他的聲音中充滿著渴望與對未來的憧憬,洋溢著慾念與野心、追尋與期待,以及一種熱切期望鼓勵的渴求,他將我的雙手貼熨在他面頰上,又拿到邊親吻,拼命地瞅著我。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把所有的委屈和要說的話全回到肚子裡,兩顆滾燙的淚珠滑落在腮邊,一下子就變得涼冰冰的了。
“阿乖,別這樣,我真的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哪:不過,只要你說一聲‘不許走’我就留下來,真的!”真的,假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忽然間,我覺得情緒很低落、很累。
掙開了他的手,頹廢地躺回上。眼前浮起一團團白霧,在層層
霧之後,是一片汪洋的大海,極目所至,看不到岸界,在地平線的那一端,依舊是海連天,天連海,我覺得好累,好累!
任我怎麼搜尋也找不到邊岸,看不到陸地,象一個掉了魂的人,一頭栽進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