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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鐘山,同百獸嬉笑玩鬧長大,冬靠在一處取暖,夏
齊齊入水泡湯。她的世界裡沒有正義,沒有黑白,沒有規序,只有親近與不親近。
而李十一卻以神明的慈悲來要求她,令她親手將喜愛之人送到非人之地去。
她的嗓音裡終於生出了難以剋制的哽咽,她說:“我不是神,也不是人,令蘅,我是獸。”你明白獸是什麼嗎?
是靠氣息與本能判別喜歡,是一睜眼便對眼前人生出依賴,是一往無前不懼生死,是千萬人俱歿亦要撲身護住心頭明珠,是沒有什麼教養,沒有什麼學識,不懂權衡與利弊的,獸。
她到底未將這些說出來,只是側臉望著桌上的煙火,聽見李十一以緩慢的嗓音說:“你從前是獸,如今做了人。你念書識字,知事明理。夏姬、秦良玉,你本應當記住前車之鑑。”她頓了頓,最後一句幾乎是嘆出來:“但你總是如此,情用事。”四個字一落,西洋鍾正巧敲到十二下,鐺鐺的鐘聲並不吵,甚至不及樓下貪玩孩童的鞭炮聲吵,但聽在宋十九耳裡,彷彿是某種摧山倒海的宣判,將她珍之重之的前塵砸得粉碎。
她一瞬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冬夜如此長。
因為眼中起了霧,睫下生了霜,偏生雨水卻是溫熱的,倒顯得她的眼眶涼得過分。
她隔著這濃濃的水霧望著李十一,她自一出生便握住了她的手,從此便將她放在了心裡頭一位,她學她穿衣吃飯,跟她走南闖北,生氣也捨不得過夜,她給的零星愛意,卻能停留許久許久。
若她是人,那麼實在當得起天上地下一等一的傻姑娘。
宋十九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鼻子一,而後抬起頭來,將李十一的面龐裝進眼中。
她點頭承認:“我是情用事。”
“我是如此情用事,才這樣沒臉沒皮地追趕你。”小姑娘一次次在她的冷漠中碰壁,又一次次自個兒站起來訕笑著扯扯不規整的衣裳,歡歡喜喜地去牽她的手。
“我是如此情用事,才在你對別人解衣後,毫無芥蒂地將自己
給你。”哪怕是在被虛耗偷走快樂時,也一聲聲給自己加油打氣,捨不得令她多擔憂一個時辰。
“我是如此情用事,才在知曉同你所有前因後,將九大人的顏面盡數拋棄。”她吃定了自己不會離開,因此連追逐的舉動也沒有,而自己就真的這樣不爭氣,夜夜躺在能聽見她呼
的屋脊,最後鼓足勇氣走回那個零落蕭瑟的院子裡。
連極力剋制的淚珠子也不給面子,就這樣不聽話地滾了出來,令她泣得
腔發抖,哭得毫無排場,毫無骨氣,毫無一點子應有的自尊心。
她抬手抹一把眼淚,木然說:“我可真情用事。”長久以來積攢的委屈其實從未消失,從前被她牢牢壓制在甜膩膩的愛情裡,也牢牢壓制住了缺失已久的自尊心。如今它們奮起反抗,將她打了個兜頭罩臉,無力還擊。
她也不想自己心眼如此之小。但女人通常如此,不大記得情的上限,總是記得
情的下限,好比說她未必會反覆想起那些同生共死的刀山火海,但她一定會記得,她有一
昏昏沉沉地醒來,你不肯為她剝一個雞蛋。
李十一聽著她的哭訴,以從未有過的表情,像是把被刀剜了的心擺在了臉上,她原本應當上前抱住她,但她無論如何也邁不開步子。
手的骨節捏得發白,柔弱的手腕上青筋直冒,但她仍舊站得穩穩的,睜著酸澀到極點的眼,一動不動地望著宋十九。
原來宋十九存了這麼多的不甘心,原來她同她的愛情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健康。
宋十九哽咽的叩問狂風暴雨一樣襲擊著她疼得一縮一縮的心臟,縫隙裡鑽出了一些從前被埋得毫無痕跡的東西。
那個清冷淡漠的人,彷彿是絕情得令人難以置信。可是,她不曾彷徨,恐懼,患得患失嗎?她不曾害怕過宋十九的依賴不是愛情嗎?她不曾害怕過她覺醒後有一絲後悔嗎?就在方才,她在宋十九的眼神裡讀到對令蘅的陌生時,又是怎樣說服自己鎮定自若地為她擰上一塊巾帕的呢?
正如她絕口不提宋十九曾經佔有過自己,是羞澀,矜持,還是擔心若她知曉,再尋回記憶時,有一絲為難抑或難堪呢?
而上縉雲山尋狌狌一事,向來果斷的她一拖再拖,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的喉頭嚥了又咽,鼻翼微微翕動,想要剖白的話卻始終未從嗓子裡擠出來,她抬頭,望著空蕩蕩的臥室。
巾帕被毫不憐惜地扔在桌面上,散了骨架一樣癱軟。
第97章但與先生闔玉棺(八)燭火被潛入夜的晚風打了個趔趄,濃霧一樣的黑暗襲來,並且絲毫未有退卻的態勢。
屋簷凝結的夜將落未落時停住,被孩童遺落的爆竹卷兒同寒風斗得如火如荼時停住,連鑽進窗縫要擾亂安神香的硫磺味兒也停住。
遊走在時間之外的只有一個主人,她穿著華麗而優雅的旗袍,烏髮紅,玉面情目,好看得令人心驚。她慢步踏在走廊間,腳步鬆鬆軟軟的,彷彿踏在雲裡。
時辰的縫隙裡沙一樣窸窸窣窣地閃回記憶,戰國時她剛剛睡醒,飲了一口朝
,赤足朝夏姬走去。
大明將傾,清軍入關時,她扔了一虎骨,袍腳生風朝秦良玉走去。
如今她剛結束了一場刻骨噬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