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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先生,可是,不明白這點道理;帶著驕傲與輕蔑的神氣,他說:"我不教你白拉,給你錢!而且,"他輕快的一仰下巴頦,"多給你錢!平,我給你八
錢一天,今天我出一塊!一塊!"他停頓了一下,又找補上個"一塊!"這兩個字是裹著口水,象一塊糖果似的,在口中咂著味兒說出來的。他以為這兩個字一定會教任何窮人去頂著槍彈往前飛跑的。"車廠子都關著呢,我哪兒賃車去?再說,"小崔沒往下說,而在倭瓜臉上擺出些不屑的神氣來。
"算啦!算啦!"冠先生掛了氣。"不拉就說不拉,甭繞彎子!你們這種人,就欠餓死!"大赤包兒這兩天既沒人來打牌,又不能出去遊逛,一腦門子都是官司。她已經和尤桐芳和兩個女兒都鬧過了氣,現在想抓到機會另闢戰場。仰著臉,挑著眉,腳步沉穩,而怒氣包身,她象座軋路的汽輾子似的走進來。並沒有看小崔(因為不屑於),她手指著冠先生:"你跟他費什麼話呢?教他滾蛋不就結啦!"小崔的倭瓜臉上發了紅。他想急忙走出去,可是他管不住了自己。平他就討厭大赤包,今天在
本鬼子進城的時節,他就覺得她特別討厭:"說話可別帶髒字兒,我告訴你!好男不跟女鬥,我要是還口,你可受不了!"
"怎麼著?"大赤包的眼帶著殺氣對準了小崔的臉,象兩個機關槍槍口似的。她臉上的黑雀斑一個個都透出點血,紫紅紅的象打了花臉。"怎麼著?"她穩而不懷善意的往前邁了兩步。
"你說怎麼著?"小崔一點也不怕她,不過心中可有點不大好受,因為他知道假若大赤包真動手,他就免不了吃啞叭虧;她是個女的,他不能還手。
教小崔猜對了:大赤包冷不防的給了他一個氣魄很大的嘴巴。他發了火:"怎嗎?打人嗎?"可是,還不肯還手。北平是亡了,北平的禮教還存在小崔的身上。"要打,怎不去打本人呢?"
"好啦!好啦!"冠先生覺得小崔捱了打,事情就該結束了,他過來把大赤包拉開。"小崔,你還不走?"
"走?新新!憑什麼打人呢?你們這一家子都是本人嗎?"小崔立住不動。
二太太桐芳跑了進來。兩隻永遠含媚的眼睛一掃,她已經明白了個大概。她決定偏向著小崔。一來,她是唱鼓書出身,同情窮苦的人們;二來,為反抗大赤包,她不能不袒護小崔。"得了,小崔,好男不跟女鬥。甭跟她生氣!"小崔聽到這兩句好話,氣平了一點:"不是呀,二太太!你聽我說!"
"全甭說啦!我都明白!等過兩天,外面消停了,你還得拉我出去玩呢!走吧,家去歇歇吧!"桐芳知道從此以後,大赤包決不再坐小崔的車,所以故意這麼待一番,以示反抗。
小崔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兩個——冠先生和大赤包——照顧主兒;那麼,既得到桐芳的同情與照應,也該見臺階就下。"好啦,二太太,我都看在你的面上啦!"說完,手摸著熱辣辣的臉,往外走。
約摸著小崔已走到門口,冠先生才高聲的聲明:"這小子,給臉不要臉!你看著,從此再不坐他的車!"說罷,他在屋中很快的來回走了兩趟,倒好象是自己剛剛打完人似的那樣發著餘威!
"算啦吧,你!"大赤包發著真正的餘威,"連個拉車的你都治不了,你沒長著手嗎?你家裡的小妖幫著拉車的說話,你也不敢哼一聲,你看你,還象個男子漢大丈夫!多咱你的小婆子跟拉車的跑了,你大概也不敢出一聲,你個活王八!"她的話裡本也罵到桐芳,可是桐芳已躲到自己屋裡去。象得了勝的蟋蟀似的在盆兒裡暗自得意。
冠曉荷微笑的享受著這絕對沒有樂音的叫罵,決定不還口。他怕因為吵鬧,說喪氣話,而沖壞了自己的好運。他又走到鏡子前,細細端詳自己的印堂與眉眼:印堂的確發亮,他得到不少的安。
冠太太休息了一會兒,老聲老氣的問:"你僱車幹嗎?難道這時候還跟什麼臭女人拿約會嗎?"冠先生轉過臉來,很俊美的一笑:"我出去乾點正經的,我的太太!"
"你還有什麼正經的?十來年了,你連大的官兒都沒作過!"
"這就快作了啊!"
"怎嗎?"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還不明白嗎?"
"嗯!"大赤包由鼻孔裡透出點不大信任他的聲音與意思。可是,很快的她又"嗯"了一下,具有恍然大悟的表示。她馬上把嘴並上,嘴角下垂,而在鼻窪那溜兒
出點笑意。她的喜怒哀樂都是大起大落,整出整入的;只有這樣說惱便惱,說笑就笑,才能表現出她的魄力與氣派,而使她象西太后。她的語聲忽然變得清亮了:"你為什麼不早說!走,我跟你去!"
"咱們倆走著去?"
"不會叫汽車嗎?"
"鋪子都關著門哪!"
"就是鐵門,我也會把它砸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