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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簡直就不用客氣,妹妹,”舜英靠近我耳邊很親熱地輕聲說“你不知道,我有了喜了,三個月。這一件大衣身材最小,白擱著我也不能穿。你和我客氣什麼!”不由分說,她就把大衣在一邊,又喊張媽包起來。
我猜想舜英送我這件衣服不是沒來由的,樂得受下,且看她有什麼話說。可是她東拉西扯的,只談些不相干的話。漸漸又談到衣服上,她側著頭道:“哦,你瞧,我這記,我還有點小意思在這裡,你可不要見笑。”接著她又喚“張媽”這當兒,可巧我要小解了,於是張媽先引我到廁所去。
正在洗手的時候,突然一陣笑聲從外邊送來。我心中一動,走出廁所,一看沒人,就悄悄踅到客廳後邊,側耳一聽,原來又不在客廳裡,而在接連客廳的另一耳房內。那耳房的後身有一對窗,都糊了淺藍的洋紗,我剛挨近窗邊,就有濃郁的鴉片煙香,撲鼻而來。
分明是何參議的聲音:“——松生,你那一路的朋友,像那位城北公,花錢就有點冤。昨天我和陳胖子談過,他也跟我一樣意見。據他說g的那一份材料,至多值兩萬,然而你們那位城北公卻給了三萬五呢!嘿!松生,咱們是十年舊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況照最近趨勢看來,快則半年,分久必合,咱們又可以泛舟秦淮,痛飲一番!
…
哈哈哈!”在笑聲中又有人說話,那是松生:“最需要的材料,是近月到的輕重傢伙有多少,西北來的或是西南來的?都藏在哪裡?城北糊塗,那邊也知道,不然,兄弟也不來了。只是一切全仗大力…”猛然拍的一下掌聲,將我駭了一跳,險些撞在窗上,鬧出亂子。但接著就是何參議的哈哈長笑,夾笑夾說道:“那——那還用說!——你要什麼有什麼——倘有不盡不實,你就找我——”又是拍的一下掌聲,大概是拍膛罷“我姓何的。
咱們是十年舊雨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嘿,原來是這樣的買賣,怪不得舜英那樣手面闊綽。
我想再偷聽幾句,但是又不敢再呆下去;要是給撞見了,發覺了,那我這條命…我屏住氣倒退幾步,然後一轉身,輕步往舜英的臥室走去。還沒到,卻見張媽已經
面來了。我的心跳得厲害,我彎身摸著我的小腿,故意“哦”了一聲。
“來了,來了,趙小姐,”張媽叫著“太太怕你拐錯了彎呢。”
“沒有。”我伸直了身體,就輕盈緩步進了舜英的臥室。
舜英斜欹在沙發上,膝前鋪著一塊玫瑰的衣料,望著我笑道:“上次跟你說過的,——就是這一塊。跟剛才那件大衣,顏
倒也相配。”說著,就把料子遞到我手裡。
我故意把料子抖開,往身上一裹,站到衣鏡前看了又看,然後笑盈盈地跑到舜英面前,拉住了她的手叫道:“舜英姊,謝謝你;料子是再好也沒有了,這裡有了錢也買不出來。不過,我可沒有什麼好東西回答你,老一老臉皮收下來,怪不好意思的。”
“哪裡,哪裡,瞧你還說客氣話呢!咱們是老同學,親姊妹似的。”舜英口裡雖然謙遜,臉上卻有德。我瞧著覺得好笑,又好氣,一想,俗語說“哄死了人,不償命”何況她的又是“不義之財”取之亦不傷廉,於是故意把兩宗禮物拾在手裡,比了又比,嘖嘖稱讚道:“上好的料子,再豔麗也沒有的顏
,穿在我這
人的身上,倒覺得不好意思出去見人似的!再說,舜英姊,我們家鄉有一句土話:拾了
襪帶,配窮了人家。今兒你送我這麼兩件漂亮的衣服,我不謝你,倒反怪你呢!你這一下,可把我坑的橫又不好,豎又不行了呵!你瞧,我渾身上上下下,哪一些是配得過你這兩件的?少不得明兒我還要跑幾家百貨公司,勉強配上幾樣,打扮得渾身也相稱一點。”說完,我抿著嘴笑,心裡卻又想著前面耳房裡鴉片煙榻上那兩位的“買賣”不知做得怎樣了。
舜英高興得滿臉都是笑紋,突然她把雙手一拍“哦”了一聲道“差一點我又忘了!”接著就叫:“張媽,張媽,前天我新買的那雙皮鞋,你擱到哪裡去了!”她來不及等張媽,就彎朝
底下看,又急急忙忙
開了停火幾下的
斗,在一些舊鞋子舊襪子堆裡亂翻,然後,砰的一聲又關上了,便直奔房後那衣物室。
這當兒,張媽進來了,一邊慢說“前幾天買來那一雙麼?”一邊就去開左壁上的一扇小門,伸手進去掏摸。
“張媽!”舜英高聲叫喝,口音有點慌張。可是張媽已經把小門再開大一點,放燈光進去,一邊卻自言自語道“這不是麼!”隨手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匣來;她把那小門再關上時,舜英已經趕到跟前,滿面怒容,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手便搶過了那紙匣。
在這一剎那之間,斜著身子靠在窗前的我,卻已瞥見那小門之內原來是一間小小的復室,那倒本來是掛衣服用的,這復室內似乎有幾口小木箱。幹麼舜英那樣慌張?我微微轉臉望著對江的滿山燈火,只當什麼也沒理會得。
“前天剛買,”舜英手裡託著一雙兩鑲的高跟鞋,走到我身邊說“回家來穿了半天,到底嫌緊一點。妹妹,也許你穿了倒合式。”我瞧著那皮鞋,只是抿著嘴笑。這,正是我看中了沒錢買的那一路式樣。舜英連聲催我快試一試。我挽著她的臂膀笑著曼聲說:“不用試了。你嫌緊的,我就合式。舜英姊,你不記得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就試過的。可是,想來好笑,今天我從頭到腳全穿了你的!”她也笑了,卻又十分誠懇地說道:“這也不值什麼。你還缺什麼,我替你找。本來希強——”她突然縮住了。可是看見我微笑不語,就又接下去道:“他叮囑我和松生,看你需要幫忙的地方就瞧著辦。這一點小意思,算什麼!
…
”我們同坐在窗口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我看著上那條雪白的三
印花
單,心裡想道:“他們幹這樣的事,…怪道堂而皇之打公館,原來何參議也…只是那姓周的什麼總經理又是什麼路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