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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太陽照到這座深山城堡時,已經是辰時了,在平原上說就已經是半早晨了。由於墨家城堡建在四面高峰的山地段,非但隱蔽,而且避風,但有陽光便是一片
意。此時正是萬里無雲,冬
陽光灑滿山谷,整個城堡也就明亮起來了。
但墨家總院卻瀰漫著一片肅殺森嚴。平裡墨家子弟演武的小校場,全然變了模樣。校場最深處搭了一座高高的石臺,前垂
糙的白布帳幔。石臺前橫栽五塊高大的木牌,大書“墨家論政臺”五個大字。石臺下,正面一張長案,肅然端坐著大袖高冠的禽滑釐。再前六尺,並列三張長案,旁立木牌上大書“主辯席”坐著相里勤、鄧陵子和苦獲三人。側置一案,木牌大書“論敵席”案前坐著面無表情的秦孝公。遙遙相對的一座簡易木柵欄中,站著似平靜又似木然的玄奇。這是墨家對失職子弟的最輕懲罰。再前方丈許之遙,是墨家黑白衣弟子四百六十八人組成的方陣,全體抱劍跪坐,
身筆
,神
冰冷。方陣兩側,各有一個少年方隊五六十人,也是抱劍跪坐,目光炯炯的盯著側座的暴君。校場東側豎著四塊大字木牌,寫著“敬天明鬼”西側豎著同樣四塊大字木牌,卻是“暴政必殺”校場方陣的外圍,有兩面黑白大旗獵獵做響。
這就是震懾天下的墨家論政臺!
戰國之世,論戰之風乃時代。舉凡名士名家,其信念主張非經論戰錘鍊而不能立於世間,更不能得以
傳。一種行為一種觀念,要為天下所接受,非經反覆論戰而不能確立。墨子本人如同無數名士一樣,是從論戰中搏殺而出魚躍而起的。作為天下一面正義的旗幟,墨家自然不能在大事上對天下沒有一個坦蕩的回答。墨家縱橫天下的數十年中,舉凡誅殺苛
的暴君,無不築起論政檯曆數其劣跡罪惡,且許其反覆爭辯,直到對方理屈詞窮而心悅誠服的引頸就戮。縱有理屈詞窮而仍不認罪者,墨家也允許其尋找雄辯之士代為論戰,以使其死而無怨。這是墨家的自信,也是天下所公認的坦蕩
神。如今秦國國君隻身上門,這番論戰便顯得尤其特殊。
一陣木梆聲敲起,急促而響亮,猶如馬蹄擊於石板。隨即便是一聲大鑼轟鳴,悠長的蕩滿山谷。禽滑釐座中威嚴宣佈“秦國暴君嬴渠梁,來我墨家伸國政,持論與我墨家所判相左。今
對天論政,明是非,定生殺。嬴渠梁,爾可任意爭辯,墨家自有公心。”鄧陵子霍然站起,滿臉
奮,正
開口…突然,一聲淒厲的長嚎從城堡深處傳出,竟是山鳴谷應!秦孝公面
一沉,向鄧陵子一擺手“且慢。請問,墨家素來以兼愛非攻教天下,卻為何對人如奴隸般殘忍?嬴渠梁願聞正義之辭。”鄧陵子冷笑“你可知他是何人?為何受墨家鎖鏈之刑麼?”
“士可殺不可辱。無論何人,墨家都是自貶尊嚴。”方陣齊聲怒喝:“大膽妄言!當受懲治!”秦孝公微微一笑“如此便是墨家論政臺了?只聽恭維之辭也。”鄧陵子憤然道:“嬴渠梁,他就是酷吏衛鞅的貼身衛士、墨家之叛逆荊南!其人少年被人割去舌頭,知武不知書,是為墨家門外弟子,下山之後,不行正道,卻做酷吏鷹犬。墨家誅殺衛鞅,他非但不助力,反給衛鞅告警,又來總院為衛鞅說情。按墨家律條,叛逆當斬!我師鉅子念他苦寒出身,罰做苦役,有何不當?爾嬴渠梁借題做章,休得為叛逆張目,為自己遮掩!”秦孝公豁然醒悟,離座起身,朗聲道:“鄧陵子差矣!既是衛鞅衛士,便是秦國之事。嬴渠梁坎坷來此,正是為秦國澄清是非。若我秦國果真是暴政民,嬴渠梁願引頸就戮,絕不偷生於天下,豈能連累荊壯士受此非人折磨?敢請墨家以兼愛為懷,開赦荊南壯士。秦國之事,嬴渠梁以國君之身,一人承當。”全場安靜得鴉雀無聲。墨家子弟原本個個是熱血男兒,聽得秦孝公一席極有擔當的肺腑之言,內心竟是暗暗欣賞。禽滑釐大袖一揮“放了荊南,請他入座。”片刻之間,荊南被帶到方陣之前,卻是蓬頭垢面,長髮披散,直如野人一般。秦孝公神
肅然的一拱到底“荊南壯士忠心為國,請受嬴渠梁一拜。”荊南愣怔半
,嘴
顫抖,突然撲地拜倒,大嚎一聲,淚如雨下。秦孝公含淚俯身,扶起荊南坐到安置好的草蓆之上。滿場墨家子弟,面上都顯出難堪之
。
鄧陵子已是滿面通紅,厲聲道:“嬴渠梁,秦國若非暴政,何故勾結遊俠襲擊墨家?放火殺人,蠱惑民眾,駕禍墨家,居心何其險惡?爾做何說?!”全場轟然:“居心險惡,爾做何說?!”秦孝公對此事本不知情,心中一怔,高聲道:“鄧陵子此言,當有確鑿證據。秦國作為尚武之戰國,即或貧弱,也還有鐵甲騎士五萬,要襲擊墨家,何須勾結遊俠?此點尚請三思。”
“強詞奪理!”方陣中前三排劍士唰的站起,他們都是隨鄧陵子赴櫟陽的“鐵工”對火攻襲擊恨得咬牙切齒,如今見暴君否認,自是氣憤難當。
鄧陵子冷冷笑道:“嬴渠梁呵嬴渠梁,墨家所為,伸張正義,坦蕩光明,永遠不會有那種無中生有的肖小陰謀勾當!然爾秦國,暴君權臣隱身於後,疲民遊俠鼓譟於前,混淆視聽,攪亂局勢,嫁禍墨家,以求一逞!直至今,尚以五萬鐵騎反證脅迫,用心何其險惡?此事不大白於天下,談何政道是非?”
“陰謀不明,不能論政!”三十名子弟憤然齊聲。
秦孝公萬萬沒想到一場大事就要卡在這樣一個關節點上,墨家將火攻襲擊事件看成玷汙墨家的卑鄙手段,齷齪陰謀,必大白而後快。而他對此事確實不甚了了,方才所講理由雖非脅迫,倒也確實是“反證”而此時的墨家,需要的恰恰是正面真相,卻教他如何說出?然這種內心的急迫並沒有使秦孝公慌亂,他坦然高聲道:“嬴渠梁離開櫟陽在一月半之前,火攻襲擊之事,豈能知道真相?此事容當後查,真相大白之
再論不遲,何須急切定論?”
“狡辯!”鄧陵子戟指斥責“此等大事,國君焉有不知之理?離開櫟陽,恰是逃避惡名,自來墨家,又是刻意惑。此等大偽大
,豈能在我墨家得逞?”
“不許迴避!講!”方陣竟是全體怒喝,聲若雷鳴。
秦孝公默然。一個死扣無解,誤會竟是越陷越深。墨家向來固執強橫,除非真相大白,否則任何解釋都會被看作搪,而導致誤會更深。秦孝公心中一陣悲涼,他想,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防止這種誤會演變為仇恨而不可收拾。沉默有頃,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站起…
突然,空中一聲長呼:“火攻之人在此——!”聲音蒼老悠遠,在幽靜空曠的山谷中卻似鐘聲一般盪開。在雙方聚會神之際,這悠悠呼喚實在驚人。不待命令,墨家方陣唰的全體站起。鄧陵子三人霍然離座,長劍已各自在手。
“何方人士,擅闖墨家?”禽滑釐的聲音渾厚威嚴。
一陣笑聲“墨家老友,休得驚恐。”聲音竟來自箭樓!眾人一看,箭樓屋脊上站著四個人,一個身穿翻白羊皮大氅的老人遙遙拱手“禽滑子別來無恙乎?”禽滑釐命令“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隨即也遙遙拱手“百里子,非常時刻,恕不遠
。”木柵欄中的玄奇見秦孝公身陷困境,正在心亂如麻,突然醒悟,大叫一聲:“爺爺——!”便泣不成聲。秦孝公心中一陣驚喜,卻依舊面無表情的肅然跪坐。
箭樓城門打開片刻,不速之客便來到小校場中。眾人目光齊齊聚在來人身上,驚訝得鴉雀無聲——除了那個清瘦矍鑠的老人和一個鬚髮灰白的中年人,另外兩人竟是匪夷所思!一個一身布衣頭束白巾的俊秀青年,另一個竟是眼珠子骨碌碌轉的頑皮少年。如此老少一幫,竟能襲擊墨家劍士?
老人拱手道:“吾等不速之客,只為明事而來,請禽滑子繼續。”禽滑釐大袖一揮:“方陣就坐。百里子,請入坐。”方陣落坐,小校場頓時回覆肅然秩序。百里子坐在秦孝公外側六尺處,其餘三人肅然站立。
禽滑釐拱手道:“百里子,玄奇在此,你…”百里老人打斷道:“公事不論私情。禽滑子儘管行事便了。”卻連玄奇看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