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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也不能怪左侯。”許庚身比較公正坦率,説話不象孫毓汶那樣暗含着陰損的意味“他沒有隨班行禮,自然是失儀,但也是起跪不便之故,壯年戎馬,腳受損,老來不能跪拜如儀,平心而論,亦有可原。延樹南借題發揮,説他驕蹇,甚至斥之為‘蔑禮不臣’,持論未免太苛,而且也真是不識大體。王爺請想想,以左侯的功勳,説他‘蔑禮不臣’,不就説他恃功而驕,要造反了嗎?這話在雍乾年間,非同小可,就拿今天來説,若是認實了‘蔑禮不臣’這句話,也是‘大不敬’的罪名,如何處置,律有明文,請問王爺,是摘他的腦袋,還是充他的軍?就算格外加恩,也得革職,能這麼辦嗎?不能這麼辦,就變成紀綱失墜,所以説來説去,他這個摺子,只顧自己逞快,實在是讓朝廷為難。”
“星叔的議論很公平。”醇王説道“如今得想個法子,替此老平氣。我今天已面奏了,仍舊要請他到福建督師,倘或以此芥蒂,託病不出,如之奈何?”
“要駁延樹南這個摺子很難。因為…。”因為延煦官居禮部尚書,大臣失儀,據實糾參,是他禮臣分內之事,即令措詞失當,旁人亦很難説話。孫毓汶解釋了原因,卻又下了一個轉語,認為只有一個人,身分地位不同,有資格糾正延煦。這個人就是醇王。
“如果要我説話,我一定説。”醇王慨然答道:“同治初年,五爺掌宗人府,亂出些花樣,叫人受不了,當時我忍不住上了個摺子,上頭還説我措詞太偏。不妨引用這段故事,為左季高説兩句公道話。星叔,就煩您動筆。還有,宣戰的旨稿,不知道帶來了沒來?”
“帶來了!”許庚身將一份底稿了出來,退到一邊去為醇王擬折,先找來一份邸抄,細看了延煦的原折,略略構思,提筆寫道:“內閣奉上諭:延煦奏:六月二十六
萬壽聖節行禮,左宗棠秩居文職首列,並不隨班行禮叩拜,據實糾參一折,左宗棠着
部議處。欽此。臣初以為糾彈失儀,事所常有,昨閲發下各封奏,始見延煦原折,其飾詞傾軋,殊屬荒謬。
竊思延煦有糾儀之職,左宗棠有失儀之愆,該尚書若照常就事論事,誰不宜?乃藉端訾毀,竟沒其數十年戰陣勳勞,並詆其不由進士出身,甚至斥為蔑禮不臣,肆口妄陳,任情顛倒。此時皇太后垂簾聽政,凡在廷臣上之居心行事,無不在
燭之中,自不能為所搖動,特恐將來親政之始,諸未深悉,此風一開,
弊滋大。臣奕譞於同治年間,條陳宗人府值班新章,雖蒙俞允所請,仍因措詞過當,奉旨申飭,今延煦之疏,較臣當
之冒昧不合,似猶過之。謹恭折陳奏。”寫完遞給醇王,他認為措詞得體,深為滿意。隨即
代謄正呈遞。然後繼續推敲那道宣戰詔書的文字。
這道詔書,乃是“曉諭天下臣民”面面連篇累牘,指責法國無理,一直敍到馬尾之敗,申明不能不宣戰的苦衷,説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論而順人心?特揭其無理情節,佈告天下。”接下來便是勵各省文武官員,軍民人等,奮勇立功。其中特別提到劉永福:“該員本系中國之人,即可入為我用,着以提督記名簡故,並賞戴花翎。統率所部,出奇制勝,將法人所佔越南各城,迅圖恢復。”此外,照例聲明“通商各國,與中國訂約已久,毫無嫌隙,斷不可因法人之事,有傷和好。”諄諄叮囑,務必保護,而以“當體朝廷保全大局至意”這句話作結,暗示名為宣戰,其實仍有談和的餘地。
宣戰詔書中值得推敲之處還多,但調兵遣將,猶有許多大事要籌劃,也就只能草草定稿。而就在這時候,陸續又已送來好些軍報,大都由北洋轉遞,其中最要緊的兩件,一件是張佩綸打給李鴻章的電報,説“炮台一路洗平,閩必不守,綸必不歸”表示與福州共存亡的決心,李鴻章加了一句話:“徒為焦急。”另一件是上海道邵友濂的電報,他從洋人那裏打聽到一個相當可靠的信息,孤拔“擬率船往他處,聞志在北洋。”這兩個電報合在一起來看,令人無從判斷,法軍的真正意向,究竟是在攻佔福州“據地為質”來勒索兵費,還是大舉而北,直叩京畿?
但不論如何,福州勢急,北洋勢緩,目前當然救急為先。醇王對於張佩綸的“綸必不歸”那句話,頗欣
,認為有此必死的決心,則誘敵登岸,深入內地,可以相機聚殲,即令起初仍舊受挫,亦無大礙,只要援軍接得上,終可反敗為勝。
軍務部署只有許庚身最悉,當時提出建議,一面起用鮑超,儘速召集舊部,添募新兵,由四川總督丁寶楨負責籌餉徵船,送鮑超所部,自大江東下,到江西起岸待命,一面改派幫辦廣東軍務的張樹聲星夜援閩。同時電飭兩江總督曾國荃,不論在那一項公款中,立即提用二十萬銀子,解
福建,作為援閩客軍的軍餉。
談到這裏,已經過午,醇王又匆匆趕到宮中“遞牌子”請見慈禧太后。當天便有兩道“明發”一道是宣戰詔旨,另一道是準了醇王的奏,將延煦“部議處”有了這道上諭,對左宗棠才有
代。這天夜裏由許庚身銜命親訪,面述朝廷倚重之意。左宗棠一則受不了孫
汶他們多方排擠的閒氣,再則亦不服老,三則一向以諸葛武侯自命,當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鞠躬盡瘁”之時,一口答應:“到福建去打法國鬼子。”宣戰詔書不但見諸邸抄,而且上海的《申報》,已經全文發佈,通國皆知,可是並沒有
起什麼同仇敵愾的義憤,只惹起清議的紛紛指責。
第一個受指責的是張蔭桓。他以佐雜出身而能置身於樞要之地的總理衙門,本就為正途出身的朝官所歧視,而他本人又自恃才具,頗鋒芒,因而與同官又不和睦。當然,最令衞道的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的是,與李鴻章互為表裏,力持和局,在有些人看,向洋人求和,就是秦檜、賈似道。如果和局真能保全,也還罷了,誰知千迴百折,一再委屈,結果仍招來法軍的“暗算”馬尾一仗,師船全毀。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倘或不是求和,耽誤了辰光,趁法軍援師未東來之前,毅然決戰,則先下手為強,局面就全不相同了。
因此,張蔭桓成了眾矢之的。此外久辦洋務的周家楣、李鳳苞、馬建忠、盛宣懷,亦無不令人切齒,意想不到的是,閻敬銘亦大受其謗,因為他亦是主和的巨擘,雖然老病侵尋,請假已久,卻仍有人不放過他。
彈劾張蔭桓的人很多,有一個是內閣學士徐致靖,他中進士是抄了張之中解元的一篇八股文,但卻罵張蔭桓是“洋廝”之後。另外一個是山東曲
的孔憲穀,官拜浙江道御史,指參張蔭桓私自寫信給上海道邵友濂,表示法國如索少許賠款,不妨允許為
漏朝旨。慈禧太后聽得有人提到對法賠款,就會冒火,因而令飭總理衙門“明白回奏”復奏説致上海道的電信,是公同商辦,並非私函。這一下使得本來就對總理大臣大半不滿的慈禧太后,越發生氣,除去當時請病假及出差的閻敬銘等人以外,其餘連奕劻在內,共有九個人,一起
部議處。
就在這時候,有個山東籍的御史吳峋,上折嚴劾閻敬銘,説他“執拗剛愎,怙過任”慈禧太后及醇王對閻敬銘都很敬重,所以吳峋反受申飭。但總理衙門其餘的大臣,就沒有閻敬銘那麼好的運氣了,慈禧太后一下子換了六個。事由張蔭桓而起,受連累的人,自然都恨他,其中最冤枉的是翁同和的門生周德潤,在總理大臣中幾乎只有他一個人是主戰的,結果也跟主和派一樣,退出總理衙門,未免出人意外。
出人意外的事還多。第一件是福州軍務的部署,左宗棠以大學士為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穆圖善和楊昌濬為幫辦軍務,何如璋內召,這都還在意中,奇的是以張佩綸接替何如璋,兼署船政大臣。
第二件是以鄧承修充當總理大臣。這位號稱“鐵漢”的言官,一向以搏擊為能,從不曾聽説他懂洋務,而居然會入值總理衙門,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於是有好事的人去打聽,才知道他這個總理大臣是由一個奏摺上來的。這個摺子中大談方略,共陳三策,他認為法國所恃者,不過越南,如果師分三路攻越,法國自救不暇,就決沒有力量再侵擾福建、台灣。這是上策。
中策是分兵而守,敵至則戰,敵退不追,雖然師老餉糜,但我軍如此,法軍亦是如此,利害相共,不算吃虧。至於顧慮道路阻隔,糧餉不繼而不敢言戰,則非但不是下策,簡直可説是“無策”這套話,在慈禧太后覺得非常動聽,特意問到醇王。醇王已經到了六神無主的地步,慈禧太后説好,不敢駁回,亦不知道如何駁回。因而承旨派鄧承修入值總署,而且就拿他的三策,作為指授方略的據。
不過整個局勢仍是混沌的,法國軍艦雖已退出閩江口,但動向不明。據説法國政府與孤拔的意見不一,孤拔極力主張北進,先佔芝罘,再佔威海衞和旅順,直接向北洋挑戰,而法國政府不願擴大戰事,尤其不願意使李鴻章為難。這就是朝廷對李鴻章不但沒有絲毫責備,而且繼張之和曾國荃真除以後,實授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