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參拜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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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八面玲瓏的好好先生也不見得非得是滿臉狐媚的老油條。比起那些在頭破血中才學乖的憤青,程毅絕對算個幸運兒,出身富貴之家的他更像一塊温潤的碧玉,之所以生來便沒有分明的稜角,是因為公子少爺們本不需要去在你爭我奪中打拼下供自己立錐的生存空間。為富不仁那個初級階段只屬於剛剛從土坷拉里鑽出來的暴發户,真正的有錢人不用費太大力氣便可以為自己買下個好名聲;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馬導師看得的確是遠些,在在多數情況下,社會等級要比我們想象中狡猾很多。

相形之下,枕他們班那位混過多年民辦教師的石立班長便顧不暇那麼多皇帝新裝。來自山西中部某地(具體位置始終是個謎,從沒有人看到過石班長的任何身份證件)的他,由打來到語研院的那天起,便像塊久旱逢甘霖的海綿一樣,貪婪地着目光所及的一切,連婦女工作標兵、計劃生育模範之類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頭銜都沒有消化不良。在這個昏天黑地的小院中,石書記(第二學期伊始,已有六年黨齡的他“屈尊”被“破格”補選進入校級團委)始終保持着昂揚的狀態;據説,阿扁“總統”篤信相學,每逢重大選舉,總要用某種特殊材質榨取而成的油塗遍主管權勢的額頭;若此説屬實,咱們這位永遠天庭鋥亮的石立老師後定當大富大貴,枕曾裝作不經意地檢驗過,人家的官運絕無人工斧鑿痕跡,非油炸、更健康。

工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多以來的奮鬥正開始轉化成為實實在在的生產力,至少在06級碩一班這個小圈子內“石班座”的地位已經愈發鞏固。那些曾經拿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雞蒜皮早就無須他親自動手,比如即將舉行的遊活動,便被順理成章地“基層民主”給程毅等人全權代理。

始終沒有搞懂,這次當就須返回的踏青,為什麼偏偏要安排到五十公里之外的遠郊進行,那個聽都沒聽説過的“青雲寺”在北京古剎林立的西北山區本就排不上號。其實,此次嚴格保密的決策來自高層,是直接由石班長授意產生的。上回所裏聚餐時,徐枕他們就曾經切身體會過一次什麼叫做“官癮”那位本已忙得四腳朝天的常務副所長居然事無鉅細到連點菜都要親力親為的程度,又趕上極善揣摩領導心思的系秘書煽風點火,害得特地沒吃早點的枕在飯香四溢中咽飽口水才盼到那位總因“不開身”而姍姍來遲的鞠躬盡瘁。

當然,剛入此行不久的石立尚未“進化”到那個程度,此次之所以會親自甄選遊目的地,乃是另有玄機。這還要從他當初獻身教育事業的土山坳子説起,那個鳥都不拉屎的窮鄉僻壤雖然面目創痍卻“包子有餡不在褶上”據説自從人類學會使用火的蠻荒時代起便盛產原煤,豐富到了連打口水井都能挖到淺層礦脈的程度。於是乎,在政策護航的改革風撫育下,一個個百萬、千萬乃至億萬富翁相繼出現,漫山遍野的小窯口川不息地為他們輸送着得天獨厚的財富。

居心叵測的境外媒體説我國欣欣向榮的採掘業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工種,這完全是對社會主義制度的無恥誹謗,但那些陰暗的巷道里每年都要搭上千百條命卻是不爭的事實,而其中半數,就在山西。有土皇帝保駕的民族工業領袖們當然不捨得在安全生產設施上投入太多,畢竟,各級衙門裏有那麼多嗷嗷待哺的官員人等,堤外損失要堤內補,為落實集約型發展戰略,成本必須降下來。可那不爭氣的瓦斯卻不大聽紅頭文件招呼,怎麼辦呢?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傳統的才是現代的,先富起來的兒們便把希望寄託在了神佛菩薩身上。據説,幾乎每個“煤老闆”都會要求礦工下井之前虔誠地燃上三炷青香,違者罰款、出事不管;當然,他們自己更會模範帶頭地嚴格遵守“規章制度”從不敢怠慢。隨着原始資本不斷滾動,一個個小神龕也逐漸鳥槍換炮成為頗具規模的新興廟宇;比如,石立他們鎮上的某位市人大代表便致富不忘造福鄉里、投資建造了三進大院、香火鼎盛的“青雲寺”想當初,石老師決定考研時,就曾在那裏發下大願,如若得中,定當恩戴德。後面的事情便不遑多説,人家紅運罩頂、騰越龍門、光宗耀祖。可煩惱也接踵而至,由於“公事”過於繁忙,連節衣錦還鄉時也被請到縣裏四處介紹經驗,本沒來得及到神佛那裏當面道謝,久天長,成了一塊心病。

無巧不成書,前些天上網瞭解國家大事時,石立偶然發現北京市郊也有個同名同姓的“青雲”寶剎。天意不可違!他趕忙找來程毅,決定推翻先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論斷,以有點兒遲到的遊為名,率領全班老小上山還願。

在“你不用介紹你、我不用介紹我”的年輕人中間,吹面不寒楊柳風、萬紫千紅總是的郊遊本該成為結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的好機會,帶上一二家屬或國際觀察員參加自然是題中之義。可對於這些整裏耕耘在書林翰海中的小知識分子來説卻並非如此,如同習慣於層層包裹進作繭自縛裏的中國人一樣,他們心中有着強烈的“自我”意識,更願意把集體活動當成獨來獨往的一種特殊形式。

當然,任何規則從制定的那天起,便為違反它的人提供了巨大的潛在利益,對於不成文的慣例來説更是如此,通常,我們把這種標新立異稱作“個”從小便享受着少數民族特殊政策實惠的艾枚對此最有體會,從來到這個大家庭的那天起,她便盡力讓自己的一切都顯得與眾不同,這回自然也不會例外。艾姑娘原本準備藉此機會把已經晉升為外企白領的男朋友強磅推出,畢竟,在很多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想來“買辦資產階級”這個頭銜還是很有些神秘彩的。

可計劃卻總趕不上變化,自己挖坑自己埋的艾枚萬萬沒有想到,由她親手“介紹”給韻文的鑽石王老五李彬,居然鬼心竅地主動提出要參加此次盛會。相形之下,若再把杜曉鍾來,甘當綠葉不説,那套心策劃、準備屆時痛説革命家史的奮鬥歷程也定然難逃被當場拆穿的厄運,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只好讓實在不給自己長臉的男友原地待命了。不過,同這些啞巴吃黃連相比,更讓艾枚光火的是,李彬此次大駕光臨自己居然事先毫不知情,直到頭天晚上才接到遠航無意中的“線報”而被了個措手不及,要知道,她可是隔三岔五便會託個理由和這位“貴人”接洽一下的。就像總要尋找地殼最脆弱環節噴薄而出的火山一樣,在通知杜曉鍾第二天不必再來時,艾姑娘順理成章地把這種種怨恨都傾瀉到已經蝨子多了不癢的男朋友身上;枕後來才知道,為了能出席這次處子秀,曉鐘不但忍痛推掉公司裏那本可以撈些難得外快的促銷活動,還白白搭上了對於新人已經十分稀缺的一天倒休。

“嗬,”見到一身jack&jones休閒裝的李彬,枕到有點兒意外,事實上,他是今天唯一的“客座嘉賓”:“你每天都這麼帥,不累麼?”對於這位很難找出太多破綻的同相斥,徐枕也就剩下那條如簧巧舌還算自信:“我替你帥一天怎麼樣?”雖然在中國這種相對嘴上積德的文化背景下,類似枕一樣口無遮攔的貨並不常見,但木秀於林的李彬早就對各種明嘲暗諷習以為常。反過來講,對於這些“敢於護膚的真男人”來説,八面玲瓏的目的不本就是為了博得眾人的眼球麼,無論這種反饋來自正面還是負面,總比那些無人問津的冷冷清清強些,尤其在點擊率代表一切的時代中更是如此。其實,李帥哥本不用為了正確的輿論導向心,從研院乘坐少人問津的“旅遊專線”前來這個莫名其妙景點的一路上,艾枚已經使盡渾身解數,不厭其煩地將他的光輝歷程介紹給每一位同學消受,從當年在斯坦福揚我國威的百侶曾遊,到今跨國集團的擎天一柱,故事曲折、敍述生動。顯然,昨晚剛剛在被窩裏把李彬家祖孫三代問候了個遍的艾姑娘已經徹底轉換立場,從小生活在大山深處那“天無三晴”環境中的經歷,早就教會人見風使舵的看家本領,後來闖蕩京城的磨練,更讓她懂得要在驚濤駭中借力用力的訣竅;所以説,實力決定一切的市場經濟中,並非每個人都有展示個的權利。推而廣之,天生富貴的官宦子弟可以運籌帷幄、經世濟民,卻成不了真正的外家;想當年,曾吃盡老蔣美式裝備苦頭的**高層並沒有忘記同這個帝國主義總代表的血海深仇,可當尼克松跨越大洋伸出橄欖枝時,咱還是咬緊牙關、足斤足兩地接了過來,至於“沈崇事件”中那位已經拜入青燈古佛之下的名門閨秀,就只好繼續顧全大局了。

比較而言,一旁的蘇韻文則顯得倉廩實而知禮節許多,漸漸蓄長的頭髮妥帖地垂順在驕傲的前,雖沒有財力去購置更多新裝,但她從頭到腳的那乾淨整潔的打扮卻依然盡其所能地展示着主人的用心。

據遠航透,自從上回的冷餐會不歡而散之後,李彬曾多次以各種名目主動邀請蘇韻文一起談人生、談理想。坦白講,韻文這位湖北姑娘可不是那種故作説還休之態的假惺惺,既讓人風化雨,又小心地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離而免於顯得廉價。面對遠近聞名的金龜快婿李彬,她當然樂得通過往增進了解以便“保留變化”否則也不會被艾枚選中作為開路先鋒。可奇怪的是,近一個時期以來,蘇韻文似乎開始有意降低二人往的熱度,且不像是一般意義上的緩兵之計,倒讓觀察家們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廟裏怎麼沒和尚啊?”端着光學變焦鏡頭的程毅四處捕捉着可資利用的背景,卻始終不離遠航之左右。

“大概去哪兒走去了吧,”有過電視台工作背景的陸遠航似乎格外鍾情於內幕題材,她並不懼怕相機的追逐,而是從容有致地擺出各種造型;微風吹拂着女孩兒新近換上的楚楚長裙,看起來興致不錯。

即便從廣角鏡頭中望去,勞動大家不辭迢迢趕來的“青雲”古剎其實只不過是個兩進院落的小寺,它坐落在羣山間的一處平緩坡地上,從班駁的紅牆判斷,大概還有些年頭。廟小陰風大、池淺王八多,儘管規模有限,但“青雲寺”幾年前就被當地有關部門納入旅遊開發“一盤棋”中,廟門前金字招牌上“某某管理處”的大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既然已經由專政機關統一接管,那些世代清修於此的大小僧侶便只好“解往它處”妥善安置,這也是為了能更好地保護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遺產,相信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阿彌陀佛們都能理解。

徐枕在澳洲唸書那陣兒,曾陰錯陽差地有幸受邀參加過這片1770年才被殖民者們“玷污”的神秘大陸上某名不見經傳的學術機構之兩百週年華誕慶典;其間,頗為好客卻不學無術的老子曾善意地請一位似乎是清華出身的客座教授介紹一下中國學府的悠久歷史;顯然,在活動主辦者想當然地看來,這個自詡為擁有五千年撫今追昔的文明古國一定有着足以使與會者歎為觀止的一脈相承;枕大概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景,那位站在講壇上的滿腹經綸,面對台下的期待,不住地擦着自己本已鋥明瓦亮的額頭,甚至忘了是否該掛上些禮節的微笑…

“好了好了,同學們安靜,”腆着突飛猛進大肚子一馬當先的班長石立轉過身來:“咱們要進殿了,寺廟清淨之地,不要喧譁,”從他囁嚅的雙上判斷,這位新科書記大概原本還打算講一番諸如“咱**人是無神論者,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尊重信教羣眾、結成更廣大的統一戰線”之類宣言,但咱石老師還算沒忘了自己大老遠究竟是要跑來幹嘛,更重要的是,殿中那雙慈悲而莊嚴的隱隱目光讓他多少有點兒脊背發涼。

凝神細觀,才發覺這小小的“青雲寺”倒還真有些“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味道。神龕正中供奉着沒有被布袋和尚“鵲巢鳩佔”的彌勒佛像,身後帷幔縱橫,雖有失清掃,卻也透出光鮮亮麗永遠無從替代的厚重與滄桑。從明媚的室外走進晦暗高聳的古殿,一陣陰冷的朽木味道撲面而來,令人不覺肅然。

此刻的石立,動得幾乎難以自持,來之前,恐怕連大班長自己都沒有想到,身臨其境的此情此景竟是這般另人神馳。若非蒲團不夠,他真想像祭奠宗祠的族長那樣,率領全班老幼一齊下拜,讓“列祖列宗”看看自己活生生的勝利果實。望着石書記緊閉雙目時的那份虔誠,枕突然覺到有些莫名的瑟縮,他實在不堪設想,順風順水的班長又在乞求些什麼。

與財大氣的名山寶剎不同,慘淡維持的“青雲寺”選擇將裏面那些“示範”誘餌已經落滿塵土的“公德箱”直接擺在神佛面前,徐枕很有些厭惡這種如同綁票般的勒索,於是並沒有打攪鈔票們在錢包裏的大夢。但深受三晉大地商業氣息浸染的石立卻不反如此“一手錢、一手貨”的直來直去,把口袋裏除大票外的一切雞零狗雜都換成了贖罪券。當然,在他這樣做時,並沒忘記要習慣地朝四下搜索着閒雜人等,以免被程毅手中那個靈的快門尷尬下什麼,還好,臣僚們都已經識趣地退出殿外。石班長看看牆上“殿內嚴拍照,違者罰款二百元”咒語中“二”字頭上那明顯後加的一橫,滿意地笑了,顯然,由政府統一規劃管理還是有些好處的。

當今中國,政府監管雖然早已改頭換面成為“宏觀調控”但其一脈相承的餘威在經濟運行中的主導作用依然不可小覷;故而,與紅頭文件保持高度一致便成為發家致富的不二法門。對此,歷練多年的新款民族資產階級們的嗅覺還是相當靈的,在得知當地旅遊主管部門終於決定對“青雲寺”下毒手之後不久,某地產巨頭便不失時機地通過公關將寺後那座青松翠柏的小山圈佔下來,準備開發成新興別墅區,供僧俗兩界同樂。

其實,既然這佛門清淨之地已然成為供遊人瞻仰的馬戲場,再多個借台唱戲的來湊熱鬧倒也無傷大雅;但問題是,這座並不起眼的小山在人民公社破產之後已經被當地村民承包,成片果林和爛漫四溢的桃花香便是見證。一個姑娘許給了兩家,兩家還都有合同,這可要了親命了。還是當地父母官有招兒,決定按市場規律辦事,讓地產商和村民自行解決,政府“不予干涉”於是乎,口水戰演變為全武場,資本家動用了黑社會,農民兄弟拿起大刀長矛,各抱地勢、勾心鬥角,一時間好不熱鬧。當地嚮導告訴研院一行人“青雲寺”後原本有條小路可以扶搖直上,通往半山的“苦閣”這裏歷來是高僧們的閉關場所,很值得曲徑通幽、尋尋覓覓。當然,此處現已成為“紅政權”的臨時政府所在地,那條拾階而上也被兒童團晝夜把守“外鄉人”還是別去為妙,據説最近正在舉行“反滲透”演習,且工農武裝割據剛剛配備了獵槍、士氣正旺。

他們訕訕地踱出山門,院外是一處石板鋪成的空場,多年來始終供十里八鄉趕集之用,自打“青雲寺”淪為景點之後,逢初一、十五的大小二集逐步演變成全天候播出“戰爭”期間也不例外。同自由市場裏那些喪心病狂地叫賣着的行商坐賈不同,樸實的山民們似乎並不在意銷售量的同比增長,大嬸兒三五成羣地嘮起家常,土妞們不時偷眼瞄瞄那些城裏來的靚妹、盤算着自己的穿着打扮還與人家有何不同。

“來來來,”艾枚幫李彬抬着一箱盒飯:“大帥哥請客啊,”她嬌小的喉嚨裏發散出攝人心魄的呼喚。

“嘿,咱韻文面子夠大的,”和同學們一樣,來此蠻荒之地篳路藍縷的陸遠航早就自備了足夠口糧,但當看到艾枚端着紙箱派發戰利品時那副自豪神態後,她果斷地趕上前,自顧自地拿起一份,又回頭遞給程毅一盒:“我們就沾光、愛屋及烏了啊,”其實,出身知識分子家庭、舉止和雅的遠航內心裏是個很富正義的姑娘,坐長途車前來於此的一路上,她不顧顛簸、反覆向同學們説明:李碩士之所以會深入基層、不恥下問,乃是追逐韻文的磁力線而來。

“我説過了,我…不…要!”猛然間,一個單薄的男聲發作了,不出所料,正是對面的馮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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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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