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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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吧!別捨不得!人又不能給你做油,”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唯恐兒媳婦聽老太婆的話,魯地嘴説。

這幾年的光景就象頓河滿的水在退落一樣,趨式微。寂寞得令人心煩的子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覺地,在常的忙亂、勞和窮困中滑過,在喜少愁多,在為前線上的人擔驚受怕,連覺都睡不着的憂慮中滑過去了。彼得羅和葛利高裏偶爾從戰鬥部隊裏寄回幾封信來,信都得很髒,上面打滿了郵戳。葛利高裏的最後一封信不知道被誰打開看過:信紙的半頁是用紫墨水整整齊齊地寫的,但是在灰信紙的邊上卻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墨水符號。彼得羅比葛利高裏寫得勤一些,並且在寫給達麗亞的信裏寫了些恐嚇她的話,要求她不再胡搞——顯然,那些有關子的放蕩行為的傳言已經吹到他那兒去了。葛利高裏還隨信匯些錢來——是他的薪金和“十字章獎”的獎金,還説要回來休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總不見回來。弟兄倆走了各自不同的道路:戰爭把葛利高裏壓倒了,盡了他臉上的紅光,塗上了一層黃疸,他不再期望能等到戰爭結束那天,但是彼得羅卻青雲直上,官運亨通,一九一六年秋升到了司務長,他拍連長的馬,得了兩枚十字章,而且已經在信裏透過,正在鑽營保送他去軍官學校學習。夏天裏,託回來休假的阿尼庫什卡帶來一頂德國鋼盔、一件軍大衣和一張自己的照片。他那變老的臉在灰的硬相紙上顯得很自負,兩撇白鬍子向上捲翹着,扁鼻子下面張開的、堅毅的嘴上掛着識的笑容。生活本身在向彼得羅招手、微笑,而他之所以喜歡戰爭,是因為戰爭給他展開了不平凡的前程:他這樣一個自幼就拽牛尾巴的普通的哥薩克,怎麼敢想當軍官和過另外一種舒適的生活呢?但是現在戰爭爆發了——在戰爭的烽火中,已經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未來逍遙自在的生活…彼得羅現在的生活只有一點兒不盡如意:村子裏傳着子的壞話。司捷潘-阿司塔霍夫這年秋天曾回家度假,他回團以後,就當着全連的人吹噓説,他和彼得羅守活寡的子在一起過了個愉快的假期。彼得羅不以為然地聽着同伴們的傳話;他臉陰沉地笑着説:“司喬普卡在胡説!他這是為了葛利什卡來侮辱我。

但是有一天,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故意,司捷潘從戰壕的土屋裏走出來時,把一條繡花的手絹掉在地上,彼得羅走在他後面,就拾起了這條繡得很緻的花手絹,而且認出了手絹是子的手藝。仇恨又重新在彼得羅和司捷潘之間打了一個死結。彼得羅在等待時機,死神在等待司捷潘,——他很可能在腦蓋骨上帶着彼得羅的印記死在西德維納河岸上。但是不久發生了這樣的事,司捷潘志願去消滅德國人的崗哨,一去就沒有回來。據和他同去的哥薩克説,好象德國哨兵聽到他們切斷鐵絲網的聲音後,就扔了一個手榴彈;哥薩克們早已衝到那個德國哨兵跟前,司捷潘一拳把他打倒,但是副守衞開槍了,司捷潘倒了下去。哥薩克們刺死了副守衞,把那個被司捷潘的鐵拳打得不省人事的德國佬拖了回來,他們本來已經把司捷潘扶了起來,想把他帶回來,但是他太重,——只好扔下了。受傷的司捷潘直央告:“弟兄們!別叫我死在這兒呀!弟兄們!你們怎麼能扔下我呀?

”但是這時候機槍對着鐵絲網掃起來,哥薩克們也就爬開了。

“鄉親們!弟兄們!”司捷潘在後頭呼叫,但是這時候自己的命要緊,哪裏還顧得上別人呢。彼得羅聽到司捷潘遭遇以後,到輕鬆了一些,就象用土撥鼠油擦過癢得鑽心的皮癬似的,不過還是決定:“回去度假——把達什卡的血都給她放出來!我可不是司捷潘,我不允許…”他想要殺死她,但是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殺死一條毒蛇,可是為了她卻要把一生都葬送掉。你得去蹲監獄,前功盡棄,一切都要被剝奪…”於是他決定僅僅打她一頓,但是要打得這個臭娘兒們一輩子再也不敢搖尾巴:“我要把這條毒蛇的眼睛打瞎,——那時候誰也不會看上她了。”彼得羅蹲在離西德維納河陡峭的粘土岸不遠處的戰壕裏,想出了一個這樣的主意。

寒秋,晨霜,樹凋草衰,土地變涼了。秋夜益黑、更長。哥薩克們在戰壕裏執勤,朝敵人擊,為了棉衣跟司務長們吵罵,每頓飯只能吃個半飽,但是誰也沒有忘記那遠離這塊冷酷的波蘭土地的頓河家鄉。

這年秋天,達麗亞-麥列霍娃拚命在補償自己獨守空房的淒涼生活。聖母節的第一天,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和平常一樣,比所有的人起得都早;他走到院子裏,立刻捧住了腦袋,大吃一驚:大門不知道是被哪個好事人的手從門框上摘下來,搬走,橫放在大道上。這太丟臉啦。老頭子馬上把大門安回原處。早飯後,他把達麗亞叫到夏天用的廚房裏去。老頭子究竟對她説了些什麼,不得而知,不過杜妮亞什卡看見,過了一會兒,達麗亞頭巾滑到肩上,披頭散髮,眼淚汪汪的從廚房裏跑了出來。走過杜妮亞什卡面前的時候,聳着肩膀,兩道直豎的黑眉在她那淚痕縱橫、怒氣衝衝的臉上哆嗦着。

“你等着吧,該死的東西!

我會叫你記住這件事的!”她從腫脹的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噥道。

她的上衣背後撕破了,白脊背上,有一道青紫的血痕。達麗亞搖擺了一下衣襟,跑上台階,在門裏消逝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也一瘸一拐地從廚房裏走出來——他的樣子象魔鬼一樣可怕。他一面走,一面把一新皮繮繩折成了四折。

杜妮亞什卡聽見父親沙啞地罵道:“…你這條‮狗母‬,非這樣揍你不可!娘兒們!

”家裏又有了規矩。達麗亞安分了好幾天,走起路來比水還安靜,頭低得比草還低,晚上比誰都睡得早,對於娜塔莉亞同情的目光,只是聳聳肩膀和眉,報以淡淡的微笑,好象是在説:“沒關係,咱們走着瞧。”在第四天頭上,就發生了只有達麗亞和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他們倆知道的一件事。事後,達麗亞得意地笑了,可是老頭子卻整整一星期都神恍惚,若有所失,就象只闖了大禍的小貓似的;他沒有把發生的事情告訴老太婆,甚至在維薩里昂神甫面前懺悔的時候,也把這件事和事後自己的一些罪惡念頭都隱瞞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聖母節後不久,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確信達麗亞已經徹底改過,便對伊莉妮奇娜説:“你別可憐達什卡!要叫她多幹點活兒。有活兒幹她就沒工夫去胡搞啦,要不然她這匹養得壯壯的騍馬…她的心裏只知道上游戲場和逛大街。”為此,他就叫達麗亞打掃場院,收拾後院裏的陳積的木柴堆,跟她一同打掃屯糠的棚子。傍晚,他想把風車從板棚搬到糠棚子裏去,便喚了兒媳婦一聲:“達麗亞!”

“什麼事,爸爸?”她從糠棚裏答應道。

“來,咱們把風車搬進去。”達麗亞整着頭巾,抖摟着落進上衣領裏的糠屑,從糠棚的門裏走出來,穿過場院的小門,朝板棚走去。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穿着一件家常棉襖和一條破褲子,在她前頭一瘸一拐地走着。院子裏沒有別人。杜妮亞什卡和母親正在紡秋天梳下的羊,娜塔莉亞在發麪。村外殷紅的晚霞正在暗淡下去。響起晚禱的鐘聲。透明的天空,天頂上,橫着一片一動不動的紫紅雲彩,頓河對岸黑禿禿的白楊上,象掛了許多燒焦的黑棉花團,棲滿了寒鴉。在這清澈、萬籟俱寂的黃昏時分,每一個聲響都顯得那麼清晰、肅穆。從牲口圈裏飄來陣陣新牲口糞和乾草氣味。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哼哼着,和達麗亞把油漆剝落的紅風車抬進糠棚,放在棚角里,用耙子把從糠堆上滑落下來的穀糠往上耙了耙,正要走出去。

“爸爸!”達麗亞象耳語似地低聲喚道。

他走到風車後面去,一點兒也沒有多心地問道:“怎麼啦?”達麗亞敞着上衣懷,臉朝他站着;兩手伸在腦後整理着頭髮。從糠棚的板牆縫裏透進一縷血紅的夕陽餘輝照在她身上。

“爸爸,這兒,有什麼東西…你過來,瞧瞧呀,”她一面把身子彎到一旁,一面賊眉鼠眼地從公公的肩膀頭上着敞開的門,説道。

老頭子走到她的緊跟前。達麗亞突然雙手一揚,摟住公公的脖子,叉緊手指頭,向後倒退,一面拖着他走,一面耳語道:“就這兒,爸爸…這兒…軟活得很…”

“你這是幹什麼?”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驚駭地問道。他扭動着腦袋,想把脖子從達麗亞的手裏掙出來,但是她拚命把他的腦袋扳到自己臉邊,從嘴裏直往他的大鬍子上噴熱氣,一面笑,一面悄悄嘟噥些什麼。

“鬆開手,畜生!”老頭子掙扎着,只覺得已被抱得緊貼在兒媳婦鼓起的肚子上。

她緊抱住他,仰面倒下去,把他壓在自己身上。

“媽的!你發昏啦!

鬆開手!”

“你不願意?”達麗亞氣吁吁地問道,然後鬆開手,朝公公的膛推了一把。

“你不願意嗎?

或者,也許你是不行了吧?那麼你就別管我!

就是這樣!”她跳起來,急急忙忙地整理着裙子,從脊背上拍打下糠芒,直對着呆若木雞的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喊道:“前幾天你為什麼打我?怎麼,難道我是老太婆嗎?你在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嗎?已經一年不見男人的面啦!

怎麼,難道叫我跟狗去睡嗎?給你看看,瘸鬼!給你這個,咬吧!”達麗亞做了一個很下的動作,擠眉眼地往門口走去。在門口她又仔細打量了自己一番,抖掉上衣和頭巾上的塵土,眼睛看也不看公公,説道:“我沒有這個可不成…我需要哥薩克,如果你不願意——我就去另找一個,可是請你別多嘴!”她扭扭擺擺、快步走到場院的門口,連頭也沒回就一轉彎不見了,而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卻還呆站在紅的風車旁邊,咬着大鬍子,惶惑、遺憾地打量着糠棚子和打着補丁的靴子尖。

“難道她是對的?也許,我就該跟她胡搞?”他被這件意外的事情糊糊,這一瞬間,就這樣困惑不解地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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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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