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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全為人魯,忍不住問道:“當家的,今天坐皮筏到金沙渡,敢莫是吳勇兄弟有什不周全的地方麼?”三黑脫口說了一聲:“什麼都不為。”蔡、牛二人同聲驚訝道:“我們先聽當家的要坐箋子到金沙渡去,以為吳兄弟出了什麼事,再不就是來了什麼對頭。既都不為,事前又沒給他一個信,見了吳老兄弟說什麼呢?”三黑獰笑道:“我今天也說不清是什麼原故,老是心裡發煩,
焦火辣。適才想拿酒解個悶兒,偏到的是羅溝子,極窮的所在,什麼都買不出,這才想趕到金沙渡,跟吳兄弟大喝一回。見天不早,這條路又難走,騎牲口和走路都得好半天,算起來,只有皮筏子快,到時天
剛黑不久,就住下來。這都是今半年多河下沒出什麼事之故,竟把成例忘了。記得我早年在山西河岸上也有過這麼一天,心煩發躁,當晚卻做了一票好買賣,還殺死了三條人命,打傷一個鏢師。今回說不定又是一個好的預兆,吳老兄弟見我皮筏,必要嚇上一跳。船桅上的羊角燈不用點了,免得他們老遠驚疑,等近前才告訴他們,作為我在城裡得信,有一撥好買賣要過金沙渡,算計落在我們店裡,因客人扎手,又不過河,怕他們做不翻,特地
上前來相助。萬一真有這麼一撥買賣,應我預兆更好。沒有,算我聽錯也不要緊,免得實話實說,壞了我出行的規矩。只你二人如若洩漏,卻休怪我不講情義。”原來黃河中的水盜
信甚深,船筏上都奉有一個
神,這羊角燈算是神燈,最為重要,晚間必須點起,否則便有生事之虞。蔡、牛二人一聽不叫點那神燈,不
又是一怔。
牛四想勸說,不點燈犯忌的話還沒有出口,三黑剛愎橫恣,見他神不定,
吐吐,錯會了意,以為牛四不願他搗鬼,立時把兇眼睛一瞪怒罵道:“挨球的!這天下是我打的,我要怎樣就怎樣,只管照我說的話做去,少說廢話,不要惹老子生氣!”蔡、牛二人見他發怒,哪裡還敢開口,雙雙賠著笑臉,連說是是。三黑方始稍斂怒容,仍向筏頭立定,注視前面水程,不時怒目回望。二人知他多疑,嚇得一個假作掌舵,一個假作去理帆索,各自分開,不敢再坐在一起了。順顧下駛筏行絕速,夜月才升不久已離金沙渡口不遠。
三黑見前面渡口上,自己的一隻渡船從對岸橫斷河面斜行過來,已將攏岸。這金沙渡是個繁盛鎮集,地當官道,吳勇做得甚是謹慎,不值得一吃的決不下手,稍扎手一點的便通風上下游同黨,或派黨羽尾隨到那隱僻之處下手,不動則已,一動必然滿載而歸,從不放逃一個活口。開著兩個黑店在金沙鎮上,但是隻用來作眼線,從未在店中害過人命,過客無分貧富,都是一律待承。他居心行事雖然陰毒,表面上卻似一個極本分善良的商民。有那不常出門、不知利害的官商行旅,無論多難伺候,他都涎著一張笑臉去對付。所管渡船和備客僱用的十二隻沙船,他如沒看得中你,或是力勢不能敵時,全按著正式買賣去做。對待窮人和腳伕車把式等人更善結納,因此店渡兩門名聲頗好,真有特意繞些遠道前來住店搭渡的。可是當時雖然渡過,只被相中,到了上下游無人之處,依舊吃他了賬,真個積惡多端,不在三黑以下。
三黑起初還嫌他做法大文,屢次責罵,要想換人。嗣見別的還有兩個大渡口,因為做得太惡,先是劫掠頗多,漸漸鬧得行旅裹足,視為畏途,所得益減少,官府風聲也越來越緊,如非新勾結了惡道師徒,恃有撫院支援,幾乎不能再幹下去,獨他這一處卻是聲
不動,蒸蒸
上,這才服了他的才幹。吳勇為人詭詐多謀,也存有一份私心,見三黑已然欽服,乘機攬權,雖受三黑所囑,卻不要三黑干涉他的事情,一面又聯絡他幾個親近,如蔡、牛二人之類。自來功高見嫉,別的渡口比不過他,十九懷忿,齊向三黑進讒。
子一久,三黑也漸疑他專權自私,只緣所得獨多,又加親近時為周旋,也就含糊過去。來時蔡、牛二人替他擔心,即由於此。
三黑也是自己找死,皮筏到時,恰巧與渡船頭相遇,照例是兩下裝著不知,不進店不行禮的。蔡全首先搶上筏頭,手持鉤杆,喊聲“借光”將渡船鉤住,請他攜帶攏岸,另有酬謝。船人見是總瓢把乘著白羊筏子到來,個個心驚,一面假意說價,將皮筏帶向渡口,一面早派人飛跑往店中送信。
三黑皮筏鉤住船尾,須讓渡客先上,乘著月光一查看那些渡客,盡是些短裝赤足的村民鄉農,僅內中有一穿長衣的瘦長漢子頗似商人模樣,手中只攜有一個小包袱,用三三尺來長、拇指
細的木
挑著,輕飄飄的,並無行囊貨物,也無夥伴,獨自低著頭,微合著眼,坐在船舷上,似想心思,神氣看去原極平常。等船客走了大半,那人也隨著上岸,行近渡口,忽然迴轉身來望了三黑一眼,便回過臉去。三黑似乎聽見那人冷笑了一聲,一則渡客甚多,互相擁擠爭行,人聲嘈雜,沒聽真是否笑他;二則腹中飢渴,急於和吳勇見面飲食,不願生事耽擱。那人竟自上岸,未再回看,以為事出偶然,不是笑他,等船客走淨,上岸再看,已不見那人影子,就此息了怒氣,忽略過去。
渡口相去鎮集才只裡許之遙,三黑等走沒多遠便到店前。吳勇已然得信,在店門外候,接了進去,轉入內進密室,然後行禮拜見。蔡全恐他驚疑,便代三黑說了來意,心中還恐吳勇不信。誰知事有湊巧,話一說完,吳勇便驚訝道:“南店裡昨
來了一個怪人,小弟竟吃他不透,怎麼看也像是來尋事的。這傢伙很扎手,今早我正想打發人與當家的和上下
弟兄們送信,這廝一早起身,卻好好的走了。照此說來,他要是個打前站踩道的,這票買賣恐還不好做呢。近二十年來,陝、甘道上保鏢的人們,全憑人的本領、字號的威風,這又不是甚麼荒山野地,況且是有名頭的鏢局,只要常經過我們渡口走的,和當家的多少都有點
情,像這樣未從下雨先防陰天的卻也少見,如非保著極貴重的紅貨,決不會這等作法,
巧那廝還不一定是鑣行中人呢。”三黑聞言好生茫然,正要詢問,忽見一個店夥走入,向三黑等行完了禮,便請吳勇出去,說櫃房有人來找。吳勇知有事故,忙即告退而出。蔡全便勸三黑將計就計,少時吳勇回來,多問少答,將此行來意與他相合,免使生疑,又顯得自己耳目靈通。三黑應了,因吳勇說得無頭少尾,想不到盛名之下,竟有人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好生忿怒,急於問知就裡。偏生吳勇去了好一會,酒食已然盛設,還未迴轉,問店夥,說是到了南店。
正在狐疑,要命人前去呼喚,吳勇忽然匆匆走回。
三黑急,不等開口先自搶問:“你說那昨
怪人是誰?適才南店喚你,莫非那票紅貨真個到了麼?”吳勇見三黑等正在大吃大喝,不願先說出來掃他的興,便就橫頭主位上落座,也斟著酒,搖了搖頭道:“那撥客人想還在途中未到,是另外一件事兒。有大當家在此,什麼辦不了?且請先用些酒,昨天的事話長,飯後再說不遲。”三黑等也真餓極,口裡不住狂
大嚼,仍然連聲追問。吳勇只得把昨
南店中發生之事說了一遍。
話才一半,三黑先自有氣,等到說完,三人俱都頸紅臉漲,怒恨不止。
原來這金沙渡鎮集上,吳勇先開設有一家客舍,字號福來店。後因地當孔道,行旅眾多,房屋不敷應用,又分開了一家在鎮南,字號三元。一南一北,把著全鎮來往要口,因是聯號,總稱為南店北店。鎮上雖還有十來家客店,設備一切,全不如他。吳勇手面又寬,眼皮又雜,江湖上紅黑兩道全都通著聲氣,治理得生意甚是興隆。加以他為人好狡,能剛能柔,提得起也放得下,吃人極有分寸,絕不做一點僥倖沒準頭的事,所以積惡多年,從未出過一點亂子。吳勇每每以此自負,總想照此做去,終身可以為所為,有利無害。誰知惡貫終有滿盈之
,敗運一來,任是如何有眼力,會算計,一樣也難逃公道。
這時正是行商的旺月,水旱兩路的客商行旅絡繹載道,往來不絕。因為道途不靖,單身行客多不敢走,即或走的是官道近路,不請鏢師,也必成群結幫而行,一來就是一大批。吳勇南北兩店共有百多間客房,四個大騾馬院子,常時俱被客人住滿。這午飯後,南店中恰好來了兩大幫老客,一幫是由川、康各地起身,取道蘭州,循黃河,經綏遠、大同,沿途採辦貴重藥材,去趕往祁州廟會發賣的藥商。一幫是由青海西寧取道蘭州、晉北入京的皮貨客人。每幫俱有二三百人,大隊騾馬一來,就將店住滿。吳勇知道他們財勢雄厚,常時大幫往來,不吝花費,聲氣相通,又常有能手鏢師相隨,不是好吃的主,並且整吃不如零吃,不特把害人的心全都拾起,還格外殷勤延款,服侍周到,使其代為傳揚,以廣招徠。
這夥人長年在川、康、青、甘道上行走,荒村茅店,飽歷星霜,中途稍微有一個好地方,便有賓至如歸之樂。加以吳勇更會體貼人情,知道他們客途久曠,生活枯燥,特在鎮中暗地命人買來幾個唱娃,都有幾分姿,明為賣唱,實是私娼,身價卻抬得高高的,不遇可擾之東輕易不肯出賣,這一來益發引人留戀,著實進財不少。這
客到甚早,本來還可打了尖再趕一站,都因當地是個大鎮集,飲食齊備,有酒有
,店主又是個知情識趣的主人,一留一戀,一撥就此住下。
另一撥皮商人字號源髮長,乃青、甘兩省最著名的大字號,資財千萬,西北各省均有它的買賣。店東姓馬名良齋,所生二子,一名馬康,一名馬泰,年紀均在二十上下。
因見自己年過半百,恐乃子少不更事,不堪承繼家業,這次出門販貨,特命長子馬康督隊押運,特請兩名武師和兩個幹的同人相隨,保護照料,使他藉此歷練,長點見識,就便考查各地分號。
馬康雖然年少,頗有志氣,人也聰明,西北民俗強悍,還習過一點武藝,頗知自愛,無奈初次出門跋涉勞頓,如何能受得了?行至中途便生了病。年少好高,先還不肯對人說起,強自掙扎了些,行近金沙渡,再也掙扎不住,病倒車上,不能起動。隨行的夥伴都慌了手腳,因離蘭州尚遠,尚幸前面是個大鎮集,百物皆備,便往鎮上趕來。一面命人往三元店送信,吩咐準備醫生和乾淨屋宇,人一落店便好診治。
吳勇正在店中應酬那幫藥行老客,一聽人報青海源髮長少東親自押送大批貨物前來投店養病,知道來客定有多養歇,不問武做文做,零吃整吃,全有好大油水,心中高興。店中共有三個大院子,東院已有客人包住,西院住著兩撥商客,人各二三十名,都是
後的肥羊,房還閒著一多半,只北院屋宇修整,院落寬大,地方又較清靜,恰好當
客去騰空。送走來人之後,忙命店夥急速打掃設置,一面命人去延請鎮上的醫生,來與客人治病,一面命廚房準備伙食,一面又命兩個長於口才的店夥
上前去,立時全店上下幾十口子人忙了個烏煙瘴氣。
接客的剛去不久,忽然來了一個行客,一到店門,衝著門前諸店夥道聲“辛苦”便直往裡走進。眾人見那人是個黑瘦漢子,身上衣服鞋襪帶著沙土,一雙皂布千層鞋底卻是新的,隨身並無行李,隻手裡用幾支木穿著一個包袱,輕飄飄搭在肩上,容貌身材無一起眼。因他一到直奔北院,彷彿來過走
了似的,雖無行李同伴,卻像是個走長路的商客,知道不是大幫行客不會投到這等大店,更無一言不發往裡直闖之理,俱料是源髮長一幫裡的客人。
一個名叫丁六的店夥自恃機靈,連忙趕過,剛想詢問是否源髮長來人,就便敷衍幾句,以防忙中有錯。不料來人更鬼,不等他開口,先大模大樣的說道:“我們在路上遇著合盛祥的人說,他們昨住在北院,今早剛把房騰出。我們又非要清靜一點的地方才能合用,真是再巧沒有。有了這大一會,你們店東想已叫人收拾好了吧?”一邊說一邊往裡走。丁六一聽,分明是源髮長來人無疑,再者先走那幫字號合盛祥,也是青海皮貨客人,兩家原有關聯,越想越覺沒錯。又見來客舉止言談都似個有身分的神氣,不敢多口亂問,於是不
充
地答道:“北院早收拾好了,一切齊備,靜等爺臺們駕到了。”來客點了點頭,連道:“好好,你們東家滿門紅光,三天以內定要發財。”丁六隻當是句好話,也沒在意,忙說:“你老吉言。”並肩相隨。到了北院,來客直人上房坐定,從從容容放下包袱,取了布撣將身上灰塵禪淨,又吩咐打水洗臉。丁六應聲出去。
吳勇畢竟有點眼力,正在北院廂房中安排,忽見丁六隨了一位客人進來,先也算定源髮長客人,打算接出,剛往外一探頭,猛瞥見客人走得甚快,丁六連步直追,僅得趕上。這還不說。西北院落多是土地,連天干,院中灰沙總有一兩寸厚,
光之下,丁六腳底塵土揚起老高,來客走得那麼急,腳底卻是好好的,點塵不揚。等客進上房,假作走向別室,留神查看來客所經之處,沙土上只有丁六一雙腳印,並未留下第二人的足跡,不
心中一動,暗忖:“來客這等行徑,頗似有心顯
。源髮長是店中多年老客,賓主從來相處甚善。適來看店房的還是個有私
的
人,曾說小店東中途有病,來此調養。他家是有名大商幫,既從未侵害過他,就是知道自己底細,也犯不上來此刷點顏
,引得自己疑忌生心,為異己梗阻。如說不是,這院已被源髮長定包,丁六素
機警,店門還有多人,怎會引外客到此?”正尋思間,忙打手勢,叫餘外兩名店夥不要走入上房,等丁六一出來,使眼
將他喚至院外,低聲問道:“上房來客是源髮長的麼?可曾問他,少東和大幫客人怎還未到?遇見本店接客的夥計沒有?”丁六答道:“想必是的,都還沒顧得細問,他就直走進來了。”吳勇聞言,便料事有差池,惡狠狠兇睛一瞪,正要發話。丁六已料他怪自己行事慌疏,忙即答道:“事不會錯,你老莫急。要不,等我再問他一回,錯了隨便換房,諒他一人也不敢在老虎口裡討晦氣。”隨把前事一說。吳勇聞言,也覺相像,只來客孤身先到,直入上房,既是幫中主要之人,怎不與大隊同行?諸事可疑,便教丁六一套言語,吩咐送水時如言盤問。